老子以一個曆史反叛者的視角,從社會與文化的進步中,讀到的卻是道德仁義禮的匱乏,他主張回歸到人類最初的本質,回歸到嬰兒般的純、璞玉般的真。那麼老子的政治思想也是如此,他提倡無為而治,反對一切人為的治理,主張小國寡民的理想。那麼老子倡導的無為而治究竟是什麼?他理想中的國度是什麼樣子的?
莊子曾經講過一個故事。他說黃帝在治理天下的時候,曾經想找一個高人來請教一下,如何才能把天下治理得更好。這個高人,莊子給他虛構了一個名字叫大隗,也就是大道的意思,他住在具茨之山。黃帝帶著他手下的六位聖賢,乘著馬車到大隗所住的地方,去尋找他,可是找了很長時間了,沒有找到這個人物。在路上倒碰到了一個牧馬的童子,他們就問這個牧馬的童子,說你知道大隗這個人嗎?這個童子說知道。他們又問大隗住在什麼地方知道嗎?這個童子說,我也知道。
黃帝一聽覺得很奇怪,說這麼一個小牧童他竟然這些都知道,那他是不是也知道如何治理天下?於是就向這個小孩請教,他說那你能不能跟我談一談怎麼治理天下?這個小牧童倒是很謙虛,先是不願意說,推辭,但是黃帝又繼續追問。然後這個童子就很簡單地說了一下,他說治天下和我放馬也沒有什麼區別吧。黃帝就覺得很奇怪了,治天下那麼大的事情,和你放一匹馬怎麼會沒有區別呢?它們兩點之間有什麼共同的地方嗎?
這個童子跟黃帝說,我放馬的時候,怎麼樣能讓馬好呢?怎麼樣能把馬養得膘肥體壯呢?馬喜歡吃什麼,我就讓它吃什麼,馬不喜歡吃什麼,我就不讓他吃什麼,不就這麼簡單嘛!黃帝一聽,對啊,治理天下,如何讓老百姓安居樂業,不也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嗎?老百姓喜歡的政策,我就製定,我就推廣,老百姓不喜歡的政策,我們就把它廢除,還真是有相同之處。黃帝趕緊向這個牧童行了一個大禮,然後把這個牧童稱為天師,也不要再去找大隗了,有這個牧童講的話,治天下的要道也就在裏麵了。那麼這個要道是什麼道呢?就是自然之道。
黃帝將見大隗乎具茨之山,方明為禦,昌寓驂乘,張若、謵朋前馬,昆閽、滑稽後車。至於襄城之野,七聖皆迷,無所問塗。適遇牧馬童子,問塗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黃帝曰:“異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請問為天下。”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內,予適有瞀病,有長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複遊於六合之外。夫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黃帝曰:“夫為天下者,則誠非吾子之事,雖然,請問為天下。”小童辭。黃帝又問。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黃帝再拜稽首,稱天師而退。(《莊子·徐無鬼》)
莊子的這則寓言故事體現的就是老子“無為而治”的思想。老子反對一切人為治理國家的方式,提倡自然之道。那麼老子“無為而治”的思想有什麼具體內容呢?它對中國曆史產生了什麼影響呢?
我們上一章裏麵講到,老子反政治的第二個觀點是最徹底的。也就是說,他不僅反對現行的政策,他是反對一切人為的治理。他認為一切人為的治理都是不好的,最好的政治就是自自然然。所以,老子說的“治大國若烹小鮮”,和這個牧童所說的“治大國若牧馬”,兩者的道理是一樣的。那麼既然治理天下最好的方法就是自然之道,自自然然、順應自然,那麼所謂的政治,或者說治理國家的關鍵,也就不在於我們殫精竭慮地去做什麼,而是隻要我們把現在正在幹的事情停下來,什麼也不做就是了。老子下麵有這麼一段話。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誌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為。(《道德經·第三章》)
在前麵我們曾經提到過,老子的思想更多的是否定性的思想。我們看這一段就是一個典型,一口氣說出了八個“不”字,四個“無”字。你感覺就是老子搖著頭,口裏是一連串的不不不,什麼都不要,治理天下不是要做什麼,治理天下就是什麼都不做。所以這一段話裏麵八個“不”字,四個“無”字,實際上是從整個社會的經濟基礎到上層建築,老子都給予了全盤的否定。
我們來簡單分析一下,比如說開頭的第一句話。為什麼“不尚賢”呢?“賢”就是賢良之人,“賢”就是一個人智力、能力、言行的總和,是對一個人綜合的評價,你這個人智力如何,能力如何,品行如何,綜合評價是賢或者不賢。按照傳統的觀點,“賢”當然是好。如果給你一個綜合評價,結果是“賢”,那年終總結,你就很順利通過了。可是老子是從事物的正麵,看到了事物的背麵,他看到了“賢”不好的一麵。為什麼呢?因為他看到了“賢”既然是一個人能力的總合,那麼“賢”也就會成為一個人“有為”的工具。
老子講“無為”,“無為”當然可以什麼都不做,不做的話,就可以不要能力。一旦要做事,就一定要有能力,所以人越是賢,他的動作也就越多,那潛在危險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在老子看來,這個世界上很多的壞事,很多破壞性的事情,都是一些有能力的人做出來的,很多的禍是他們闖的。被曆史與現實的無窮變幻與無數鬼臉弄得心驚肉跳神經兮兮的老子渴望寧靜,那種遠古的無爭無奪的,無知無識的,無是無非的寧靜,所以老子說“不尚賢”。大家都不賢,大家都沒有什麼能力,那天下就太平了。
第二句話,“不貴難得之貨”。
“貨”是什麼呢?“貨”是人人都想得到的物質享受。“貨”的壞處是它刺激了人的欲望。有貨你也想要,我也想要,那我們就爭。為什麼想要?因為貨刺激了我們去享用這個貨的欲望。
大家注意“貨”和“賢”這兩個字的字形非常相近,兩者的意思也有相關聯之處。根據清代的大語言學家段玉裁的解釋,什麼叫“貨”呢?“貨”是輾轉易手之財,今天在我家,明天轉到你的地方了,這就叫易手之財。那麼“賢”是什麼意思呢?“賢”是由於“多財”而引申出來的人的多能。那我們就可以看出兩者的關聯性了。
“貨”是所爭的目的。
“賢”則是爭奪的手段。
貨越貴,人就越要去爭。人越賢,爭奪的手段就會越激烈,陰謀就會越周密,用心就越機巧,用心就會越險惡。所以老子說,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誌,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則無不治。(《道德經·第三章》)
“聖人之治”應該是讓你的內心空虛,讓你的誌向卑弱。老百姓都心智空虛,誌向卑弱,沒有什麼欲求,安於現狀,隨遇而安,當然,在這樣的基礎上,還得要讓他吃飽,所以要“實其腹”,填飽他的肚子,讓他有一個好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