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的筆畫,映現出歲月的流失,也頑固地粘附著那個紅火而浮誇年代的昏庸與荒誕,清晰與不變的,惟有鄉民額頭上車轍一般的皺褶,那已經是土地,播種著苦難。
每次的行走、寫作,如同一部跌宕起伏的劇作,由我編劇、主演、製片乃至“發行”。夜深人靜時辰,麵對“蘋果”,感歎著,銷魂著,不斷衍生出憂傷、惆悵、無奈,時而會驚鴻一瞥,壓抑著失聲地慨歎,習慣盤坐著的身心冷得抖瑟。一曲曲曠遠的塤一樣的樂聲突圍著我200平米的巢兒,黑暗中,我甚至能清晰地捕捉到那種羽翼撲打著窗玻璃時徒勞地扇動與哀鳴。一天清晨,我真的在陽台落地窗下看到過一片羽毛,我眼裏含著傷感,半跪下撿起了它。它,和靈魂一樣,有著重量、顏色、以及遠徙的滄桑。
那些日子,我走進中國邊遠的山區,走訪那裏的鄉野,我從繁華城市重重地跌入中國社會的最底層的村落,這裏的窮困和窘迫鞭撻著我的良知。
那個地方叫江西,曾經是中國革命的紅色根據地。
是在修水地區的山裏,21世紀的農村,土牆上居然還保留著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書寫的標語。斑駁的筆畫,映現出歲月的流失,也如同潰瘍頑固地粘附著那個紅火而浮誇年代的昏庸與荒誕,清晰與不變的,惟有鄉民額頭上車轍一般的皺褶,那已經是土地,播種著苦難。
殘牆上的口號,畫外音一樣低沉地解說著捉襟見肘的日子。
而我們的民族至今仍賴以生存在某種口號之下,僵硬地延續著漢字的政治功能。
那原始的做飯工具,如今已經是城市展覽館中的“藝術品”。這些在1500年前的《齊民要術》中就已存活的物什,依然陪伴著共和國的山民。
傍晚,被衣食無憂的文人吟詠的嫋嫋炊煙的“詩意”,屢屢嗆出農婦酸楚的眼淚。
村民領著母豬去配種,好來延續家畜的香火。
那一點香火錢,也許是他們祖祖輩輩積攢下的家產。
涓涓流淌的清澈溪水。
浣衣村婦。
《詩經》一樣的田園圖畫啊。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裏裏外外操勞一家老小的農婦比樹葉還稠的艱辛,對於都市的人們來說,有誰能解?
原始的手推車。我無法征服它。
村民們善意地嘲笑著我的笨拙。
手推車,山裏人們依賴運輸糧食的主要交通工具。
它,也用泥濘的輪子碾疼著現代化高速度的寓言。
我向一位在田裏勞作的大爺問好。
大爺淡淡地“嗯”了一聲,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有點不屑,讓我多年漂泊的心涼了一下。
“大爺,這裏空氣好啊,清爽,潔淨,你們生活的很愜意……”
大爺扔下了手裏的活計,氣呼呼地點燃了一隻煙,喘了口氣說:“很‘切’什麼?聽不懂!你們城裏人在說胡話吧?我們每天都直不起腰了,一年四季在為五鬥米下鍋忙活著。一天不在太陽底下幹活,流汗,家裏人就要餓肚子。如果有一天,我像你們城市人一樣直起了腰,那就是咽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