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已覺一段恨摧腸(上)(1 / 2)

龍嬰口中“去看些東西”的地方,有些遠。秦歌本來也死皮賴臉想跟去的,但嘉“喲”了一聲:“這不是秦少爺嗎?您家裏找您都快翻了天啦!再不回去,您家裏把棲城還要掀遍了呢。真!頭一個掀的是謝郎中的小院子、次兒就挨著我們的小坊。等到明天,瓦片兒都掀完了,我們幾個兒再悠悠然攜手下去,您爹娘一見,不把我活吃了?快回去快回去!”秦歌無法,隻能恨恨離去,山頭自派人護送他走不提。剩下嘉和青羽,雖然不會武功、山中行走不方便,龍嬰自有辦法,以整匹綢子抖出來,上頭兩個軟凳請她們兩人坐了,會武藝的幾個童子兩頭一拉,真正的匹練飛光行空而去,須臾到了座山頭,月光如薄霧,翠峰迷蒙,峭壁之下有座岩石開出的洞府,洞門一人多高,進去,走過十數步的甬道,裏頭別有洞天,藏室足有數丈深廣,巧妙的設置了照明與通風,燭火明亮、空氣舒暢。視線所至,這個長形的藏室一壁廂是畫、另一壁廂陳設著扇子。“我城以扇為業,所以在下多收集了一些好扇,至於其他,就是畫了。”龍嬰這樣介紹。

青羽看著兩邊那麼多畫和扇,隻覺得好,也說不出什麼來,不過一幅幅的看過去。嘉看到一把扇子,掩口輕輕吸進一口氣:“這是十二年前寶扇會,菩提齋辛老師傅奪魁之扇?”龍嬰含笑點頭,嘉以讚賞的目光多望它幾眼,複往前望去,又輕輕“噯喲”一聲,福道:“妾身慚愧了。”

那把扇子,正是她手製的素扇。

龍嬰歎道:“坊主巧妙心思。您嶄露頭角的那一屆寶扇會,雖然評者認為坊主太素的關係,叫坊主屈居第三,但在下敢說,標榜富貴之高怡樓、標榜清逸之菩提齋,集全力也做不出這麼一把素扇來。選料、取舍,全見高明,一羽不能加。收藏這把扇子花了在下一番心思,但是值得。”

嘉含笑:“龍英雄能看得出來,足見您高明。”

龍嬰卻道:“我沒有能看出來。”

嘉道:“哦?”

龍嬰已經完全恢複沒有見到謝扶蘇之前的淡定樣子,負手道:“真正會用筆的人,以筆寫心;真正會製扇的人,以扇寄心。坊主這把扇有深深寄托,在下隻能讚歎效果之精美、必代為保管這份心意,卻不能解讀。如果妄自尊大,說自己能解,就跟那些俗人一樣了。”

嘉臉上的笑容褪去,終於正眼望他,深深一福,又歎了口氣。

這個年青人,老是端著架子、裝腔作勢,原來是真有點眼力的,隻可惜……她想吐露心意的那個人,隻怕永遠也看不見她的心了。上窮碧落下黃泉,也看不見了。她鼻子發酸。

真正的傷口是像這樣,似乎可以掩飾、可以痊愈、可以風生水起的繼續生活,但在無法預計的某一刻,就會這樣忽然而然的,叫你鼻子發酸。她遮掩道:“畢竟人家的扇子也有人家的好處,妾身得個第三,不算屈了。”

“不,坊主的扇子其實高過他們。”龍嬰明確道,“像那幅菩提齋字畫扇,全賴畫手妙筆丹青,扇子隻是個好裝幀而已。但若真要替字畫本身考慮,又不如直接寫在尺幅上,更完整而藝術,如此說來,扇子竟拖累它了。這等說來,它不是佳扇,而是扇子中的恥辱。”龍嬰又轉向另一把雕骨扇,侃侃而談,“高怡樓這個工藝真好,不但一共拉出五萬四千二百零三個孔,而且大骨側有微雕,共雕下道德經全一卷,但若真要欣賞雕工,竟不如直接做個雕刻罷了,何必托之於扇?這不是佳扇,而是把扇子淪為玩藝兒。”

“它不是甲先生做的。”青羽正對著一幅畫出神,回頭看看這把扇子,不假思索間脫口而出。

“嗯?”龍嬰與嘉一起看她。青羽驀然想起,龍嬰不讓她跟別人講石室的事,忙閉嘴,低下頭剝手指甲,心卟嗵踉嗵跳,隻怕已經闖下禍來。

“沒關係。為什麼不是?你說說看。”龍嬰並沒有生氣。

“甲先生的扇子……整體都很自然,都很漂亮。但這把扇子,很漂亮,就是……像作業本。雕它的人把自己最得意的成績都寫在上麵。甲先生的扇子,讓我覺得,扇子像他的心情一樣重要;而這把扇子,讓我覺得,作者在乎別人的讚揚,比扇子本身重要似的……”青羽話越說越輕,最後聲如蚊蚋,“我亂講的。我不懂。”

“不,很好。”龍嬰轉向嘉,“他們所缺的,正是坊主所具有的。坊主手製之扇,渾然天成,形、質、氣和諧融洽,令人如聆一曲仙音,宮商羽無處不協調。所以我說坊主的扇子其實高過他們。”看了青羽一眼,“也難怪能培養出這樣的高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