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墨意吹離樹(下)(2 / 3)

箕走到她麵前,輕輕拎住通判的衣角,提起來,放到一邊。再往前走,碰到一個,拎一個。青羽愣了愣,緊跟著他走。

她終於進了嘉探訪過的大牢。

青羽原以為沒有什麼臭味比得上死屍的臭味了,到這裏才知道,錯。

死屍隻是死物,而這裏,是粘稠的生命,是不知多少已經死去、和正在死去,是不知多少已經不被人看作是生命、卻偏仍仍是生命的囚犯,經年累月從肺裏、血管裏、甚至骨胳裏散發出的臭味。

一想到有人要在這裏生活。跟她一樣十月懷胎、一朝落地,有血有肉會疼會痛的人在這裏生活,她忍不住發抖。

“娘娘,裏麵髒,您留步!” 通判在後麵追著,真的哭出來。

“知道髒,為什麼不改變呢?為什麼?”青羽霍的轉過身,逼問。

“他們、他們是囚犯……” 通判結結巴巴。

“囚犯不是人嗎?國法有砍頭,好的砍頭;國法有流放,好的流放。但國法中有一天說要用這樣肮髒的環境和沉重的器物折磨他們,讓他們傷的傷、病的病,傷病而死了的就活該麼?你也是人,讓其他人陷於這樣的處境,你虧不虧心!?”青羽憤怒得難以控製。

“監獄、監獄……都是這樣的啊。” 通判委屈太過,激起脾氣,脖子也梗起來了,“娘娘不滿,請找少城主說好了!”

“我會找他!”青羽臉紅脖子粗的大叫,提起裙子跑了出去。

她不要再回去見雲心。把監獄改好之前,她有什麼麵目回去見雲心、鐵生、還有他們的家人。說是朋友,可是他們在這種地方受苦時,她還在宮裏、在大扇府裏吃飽穿暖的過好日子呢!救回他們的死刑,就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嘿,多了不起!他們在那種獄裏生活,不是比死更慘嗎。雖然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但,那種地方的生活,不是比死更慘嗎!

她大口大口喘氣,眼冒金星,喉頭躥起血腥味。

箕拉住了她。

“我要馬上回宮!”她掙紮。血腥味更濃。

“血。”箕低低的說,握住她的雙臂,扶她坐下。

她情緒太過激動,傷口裂了,血湧出來。箕手指穩定點住她穴位止血,輕輕將紗布拆開,將隨身帶的傷藥敷上去,再重新包紮過。他的手勢那麼輕,每一下碰觸都似有若無,隻怕驚動了她似的。雲壓得很低,要下雨了嗎?風中是什麼氣味?青羽呆呆看著他。她是認識他的嗎?這樣熟悉。哪裏見過?什麼人?

“咚!”一件什麼東西撞在牆上。

箕的手指迅疾握住青羽的下巴:“不要動。”

他力氣不重,完全沒有捏疼她,但卻穩穩固定住她的腦袋,絕不讓她亂晃亂動、再扯裂傷口。青羽隻有努力把眼珠子轉過去,隻見一個海青色長袍男子痛苦的倚著牆,臉色極度難看,手臂不斷哆嗦,手裏拎著的食盒撞到了牆上,他仍然用最大努力握住,不讓它跌下來。他是雲貴,麵孔被痛苦扭曲得那麼厲害,她幾乎認不出來。

“沒事,我會處理。”箕飛快的對她說,極敏捷的包紮完了她的脖頸,按一按她的肩,“安靜呆一會兒。”起身向雲貴走去。

雲貴是個不知多驕傲的人,此刻走在路上、驟然發病,難堪得很,看見一個鐵麵人走過來,本能的把頭向牆扭去。

“沒事。”箕道。聲音還是很低,而且啞得可怕,但不知為什麼,就有種令人安心的力量。雲貴略呆了呆,箕已經接過他手裏的食盒擺在地上,同時抓起他手腕,熟門熟路三個手指搭上去,“噫”一聲,一掌貼上他的後背。雲貴但覺一股暖流透過心田,頭痛頓時舒緩很多。箕再次診脈,這次診了半盞茶時光,方才放手,將雲貴轉個身,雙掌都貼上他後背,也不知運了什麼功,雲貴漸漸頭也不痛了、手也不抖了、腰也能挺直了,長出一口氣,拱手道:“這位兄台高姓大名?在下謝過。”

箕搖了搖手,走回青羽身邊。青羽此時脖頸早已不流血了,仰頭道:“雲當家,你來看雲心麼?”

雲貴唇邊掠過一絲苦澀的笑,並不答腔,仍對箕道:“閣下寶居何處?多蒙診治,在下當將謝儀備好送往府上——”

“不用。”箕答道。此刻他又惜字如金了,不像青羽剛弄裂傷口時,還有句囫圇話。

對了,箕是龍嬰派來的,收什麼錢?要錢,問龍嬰要去。青羽心裏這麼想著,便幫著箕道:“雲當家不用太客氣了,他說不收錢,就不用你的錢了。您來看雲心?我剛才急了,沒跟她多說幾句話,請您替我向她道歉,並說我一定會想辦法把牢裏改變的。”

雲貴臉上微掛起笑意,不濃,衝不淡底下的涼意:“已經多勞青姑娘費心了。”略一躊躇,下定決心道,“正巧見到青姑娘,也好,請帶話給貴坊主,雲水坊的招牌,還是改了罷。留著平添慚愧。”

“雲水坊,為什麼要改?”青羽張大嘴。

“你不知道?”雲貴也一怔,想了想,“請帶話給貴坊主就好。”抱拳謝過他們,告辭往牢裏去。

“我問坊主去。”青羽喃喃著,牽起箕的手。她從未與箕這樣親昵,信手一牽,竟自然而然,箕一震,要奪手出來,青羽牽著不放,他怕硬扯扯痛了她,隻有把手留在他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