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3 / 3)

這時,一部快速行駛的越野車超過他們的大客車,飛馳向前,卻是忽然間消失在筆直的路麵上。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定睛細看,前端的馬路上竟然凹下去一個猙獰的大坑,大坑吃掉了汽車。又一輛轎車飛奔而來,落入深坑,騰起漫天煙塵。

原本像手臂一樣平直伸展的路麵湧起了海浪似的波紋,路邊的山崖碎石滾落,轟隆隆的地聲震耳欲聾。他從最初的驚駭中清醒過來——地震了!

三十幾年前他經曆過鬆潘大地震,常識提醒他,絕對不能待在車裏,否則被坍塌的山石砸中的機率將會無限量增高。在一次篩動和另一次篩動的間隙中,他抱起密碼箱,奔向敞開的車門,驀然間想起吃餅幹的女子,一瞥之下,發覺她臉色煞白,如泥雕木塑一般傻愣著。

“快跑啊!”他大叫一聲,不假思索地衝過去,重重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分青紅皂白地將她一下拽了出去。

會議開到一半,關錦繡的手機嘀嘀響,有短信到。她一邊正襟危坐地繼續講話,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手機。看到那個號碼,她的心髒失控地大力跳動幾下。是他!

手機屏幕上隻有一個語焉不詳的問句:今天14∶00?一貫簡潔的、卻是不容置疑的語氣。關錦繡鎮定自己,不動聲色地按下一個“好”字。

開完會,她夾著厚厚的一疊卷宗返回辦公室,走道裏不斷有員工停住腳步,謙恭地招呼她:關總。她一律示以禮貌而矜持的微笑。

女秘書正在幫她清理辦公桌,見她一陣風似的進來,忙向她報告道,關總,外賣我已經叫了,還是樓下那家粵式茶餐廳,鮮筍蘭豆炒蝦仁,皮蛋焙尖椒,湯是百合銀耳羹,額外多加一份青菜沙拉……

我有事出去,你替我吃掉它吧。關錦繡打斷她,挽起昂貴的Mulberry咖啡色大背包,噔噔噔地匆匆離去。她駕著公司配給的純白奧迪A4往公寓趕,一路上連打了N個電話,取消下午的各項工作安排。在電梯裏,她撥通了丈夫沈泰譽的電話。

是我。她說。他“嗯”了一聲。到了嗎?到了。吃飯了?正吃著。什麼時候能回成都?不一定的。他的語氣很是淡然。

“那個,”她搜腸刮肚地沒話找話,“上月的煤氣費我已經交了。”

“知道了。”

“再見。”

“再見。”

掛斷電話,她噓了一口氣。很奇怪,每次見他之前,她總是習慣性地與沈泰譽通一次話。她盡量把這種行為劃歸為家常問候,而非做賊心虛,雖然二者之間的確隻是一紙之隔。

電梯的紅燈停留在第32層,這套位於城市之巔的高層豪宅是她的私產,是她以父親的遺產加上自己的一筆私房錢購置的,作為她和他的繾綣香巢。對此,沈泰譽一無所知。

從壁櫥裏取出富安娜七件套,她逐一鋪陳,棉織物上的牡丹花在她的手下大朵大朵地綻放開來。經過水漬印的特殊處理,加上四周舒緩的卷草紋,那些花朵格外地生動起來,散發出洗滌液與日光暴曬後的清香,不知怎麼的,竟有些情色旖旎的意味了。

這款床上用品有個十分挑逗的名字,叫做“風姿綽約”。雖然是特意新買的,關錦繡已經細細清洗過一次。她有輕微的潔癖,剛買來的被褥啊衣物啊,一想到從原材料到成品的加工過程中,得經由多少雙形形色色的手觸摸揉弄,她就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非得親自洗濯一遍才能放心。

末了她將枕頭拍得鬆鬆的,進浴室洗了個泡泡澡,塗了護膚乳,化了淡妝,用了少許橙花香氛的Armani Code,連纖細蔥白的腳趾都不放過,一絲不苟地塗上Dior淡金色係的指甲油。每次見他之前,她都是緊張又慌亂的,煞費苦心地做足準備功夫。比如她身上的睡衣,是幾個月前出差從韓國帶回來的,偶爾她會取出試穿,想象著他的驚豔時刻。她深知自己已經不是依靠本色風情便能暢然無阻行走江湖的青春美少女,作為一名三十八歲的熟女,如若沒有閉關苦修兩性兵法的毅力以及爐火純青出奇製勝的技巧,那是活該被當做黃臉婆淘汰出局的。

門鈴這時響起,她下意識地瞄了一眼牆上的木質古董掛鍾,14∶20。他遲到了二十分鍾。在他們的約會中,他永遠是無端遲到的那一個,她也永遠是無怨等候的那一個。

經過玄關時,她最後朝鏡子裏挑剔地審視了一下自己。燙過的長發堆砌在肩頭,像層層湧來的細小細小的浪花;銀手鐲;銀光閃閃的高跟拖鞋;深紅的睡裙薄紗輕裹,熱辣火暴的前開襟,精致柔軟的蕾絲花邊;看上去既有露骨的妖嬈,又有極致的優雅。

她笑吟吟地打開門,把自己像一件貴重的禮物,抑或是一個完美無瑕的芭比娃娃一般呈現在了他的麵前。仿佛溫熟功課上考場的優等生,試卷攤開的一刻,反倒有了胸有成竹的自信。

他回敬給她的,不是讚譽,不是激賞,不是品評,不是把玩,而是一柄嗖嗖飛來的、欲望的尖刀。

他有沒有看清她千嬌百媚的裝扮,她不知道,她隻覺得他是一個捉刀而來的屠夫,凶殘、粗暴、殺氣騰騰。還沒來得及關上門,他就沒頭沒腦地吻住了她,他的口腔就像一隻無邊無際的黑洞,似乎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他那混合著考究的男士香水與體味的軀體,是那樣的性感,讓她情不自禁地張開了自己,宛如冉冉升起的蓮花,等待淤泥的滋養與臨幸。

沒等躺到床上,他已經胡亂扯掉他和她的披掛,她的薄如蟬翼的睡裙,他的全套阿瑪尼的行頭。當他猝不及防地將情欲的利刃捅進她的身體時,他的腳上還滑稽地穿著Pakerson皮鞋與襪子。

他挺立在大床邊,如同挺立在桌案前,操起堅硬鋒利的大刀,一刀一刀,輕車熟路地宰殺她的羞恥,洞穿她的隱秘。奇異的快感像閃電一樣擊中了她,她在他的刀鋒下起伏跌宕,感受著失重的眩暈和強勁的疼痛,像一片被擠壓的水果,蜜汁淋漓、爛熟甜軟。

終於,殺手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喘息,他渾身顫抖,麵孔痙攣,風馳電掣地衝撞她。在無盡的狂喜與痛苦中,她準確地預感到,他即將把那致命的一刀,深深地、不遺餘力地戳進她的體內。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他驟然被人一掌擊退,轟隆一聲,跌下床去。他半身赤祼,呆坐在地毯上,麵前聳立著一座岩漿翻滾的火山,眼裏是靈魂出竅的驚恐。怎麼了,你?她驚問。又是一掌,她也被推出老遠,她本能地想要站起身來,卻似在一艘顛簸的海船上,身不由己地搖晃起來。她尖叫,誰?是誰?誰在推我?室內空無一人。他倆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