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節 從“經濟轉型”到“心態轉型”看現代文學的早期作者群(2 / 3)

與第一年相比,林譯小說在本年每期的刊載量有所減少,每期在1萬字左右,甚至有幾期不足1萬字,但這並不意味著林紓在該年的收入減少。事實上,此時的林紓是商務印書館的持股人之一,又在京師大學堂上課,收入隻高不低。其餘經常寫稿的人:指嚴(不才亦為指嚴)本年在《小說月報》共計發表約10萬字,每千字按4元計,可得酬銀400元左右;悵盦約2萬字,按每千字4元,可得80元左右;卓呆(即徐卓呆)計約2.5萬字左右,可得酬銀100元左右;徐卓呆在該年《小說月報》的“新劇介紹”欄目發表了大量的劇作,相對於劇作而言,他在該年發表的小說隻能算是很少的一部分,小說酬謝自然也隻是占《小說月報》的一小部分而已;心石、況槑兩人該年在《小說月報》發表約10萬字,可得酬銀400元左右(按,懷疑況槑、況梅、槑、心月均為王蘊章。在《小說月報》第二年第8期指嚴的《榜人女》後,插入《然脂餘豔》一則:熊芝露女史工詩,其已見國朝閨秀集中者不具錄,近見其在母家時與某女史作合巹之戲,賦催妝三絕句雲:鈴閣生春喜欲狂,幾回握管賦催妝。風流絕勝黃崇嘏,竟敢吹簫引鳳凰。不羨簫郎紫玉簫,妝成弄玉似花嬌。丁寧囑咐卿卿道,留取雙蛾待我描。高燒銀燭待昏黃,手折梅花照晚妝。此夕銀河無鵲渡,天孫切莫怨牛郎。放誕風流令人想見三五少年時閨中韻事。閨秀共詞者當推長洲級蘭李氏生香館集,為最近從他書中得其小令數闋,為郭頻伽靈芬館詩話中所未載者。笙清篁脆如鳥中子規,自是天地間愁種真可娣視,易安斷腸一集不足道也。暮春感賦賣花聲雲:眉影控簾釘,花補苔痕。滿身香霧嫩寒侵,怨人杜鵑聲裹血,獨自愁吟。玉笛離情,草長紅心,月鉤空吊美人魂,憐爾為花猶命薄,何況儂今。蝶戀花雲:記得黃昏耽靜坐。寵柳嬌花,春恨吟難妥。珠箔飄燈風婀娜。四圍碧浪春痕簸。譜就紅鹽蘭燭墮。擊碎珊瑚,唱徹誰人和。提起閑愁無一可。淚絲彈瘦緗桃朵。秋夜書懷菩薩蠻雲:冰輪碾破遙空碧。砧聲敲冷相思夕。望斷雁來天。瀟湘煙水寒。玲瓏花裏月。知否人間別。一樣去年秋。如何幾樣愁。 其後署名:況梅。《然脂餘韻》為王蘊章所作,而這篇從口氣、情調均與《然脂餘韻》相合,在報刊未連載之初,《然脂餘韻》很可能為《然脂餘豔》,況梅也即王蘊章。這還需要詳細考證。如若屬實,則該年所刊《十字碑》也為王蘊章所作,其所刊作品為更多。但現在的研究資料均未提此點。);朱樹人本年在《小說月報》上共計發表1.5萬字左右,可得酬銀60元;亞東一郎約為4.2萬字左右,可得酬銀170元左右;其餘作家如鐵樵(惲鐵樵)、(傲)(鐵)(胡適)、泣紅(周瘦鵑)、甘作霖等人,多為短篇,多在3千到1萬字,酬銀當在12元到40元之間。

這些當然不是一個作家的全部收入。按照現在可以考證的來看,王蘊章時任《小說月報》主編,當時大學生畢業在商務印書館當職員的起點月薪是30銀元,此後慣例每年增加10元;而據包天笑回憶,1912年他在商務編譯所工作半天(每日下午1-5點,星期日休息),擔任小學圖文教科書的編輯,月薪是40銀元。王蘊章與包天笑同為南社社員,“民國前後, 南社社員紛紛雲集上海, 把持了上海的各大報刊陣地,如《時報》為包天笑;《申報》為王鈍根、陳蝶仙、周瘦鵑;《民權報》為徐枕亞、徐天嘯等等;社員之間聲氣相應,互相推薦提攜, 幾乎掃蕩了上海所有報刊。柳亞子曾經很得意地開玩笑說: ‘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南社的天下。’ 我很懷疑王蘊章之所以能進商務印書館編《小說月報》,也是這些南社社員把持上海報刊界的結果”。按照這種估計,同為南社社員,王蘊章又是主編,又是全天工作,月薪應該比包天笑的40銀元高,或者是兩倍還不止;同時,戈公振在《中國報學史1912—1927年》中有記述:“總編輯亦稱為主筆,為編輯部之領袖……總編輯常兼司社論,其月薪約在150圓至300圓之間。”按照這個算法,王蘊章在作為《小說月報》主編期間,月薪不會下於150元。而林紓除了據鄭逸梅等回憶說,“ 林譯小說稿費特別優厚。當時一般的稿費每千字二至三圓,林譯小說的稿酬,則以千字六圓計算,而且是譯出一部便收購一部的。這也難怪老友陳衍曾與林紓開玩笑,說他的書房是造幣廠,一動就來錢”之外,“林譯的許多小說,既發表又出版,在書籍的稿酬方麵,商務印書館有著比較靈活的規定,其標準視著者的知名度、學識水平、書稿質量和發行量等各個方麵情況而定。比如梁啟超的《中國曆史研究法》等書得版稅為40%,這當然是最高的”。對照梁、林兩人在商務印書館的發表待遇,林紓的版稅也大致在40%上下。這樣一來,林紓十幾年間的稿酬收入高達20萬銀元以上(合2009年人民幣2000萬以上)。就不足為奇了。朱炳勳是商務印編譯所的成員,宣樊、許指嚴、周瘦鵑等還是其他報刊的編輯,朱樹人曾編《蒙學讀本》,收入自然也不菲。而其他的幾位,由於寫小說隻是作為兼職,稿酬隻是業餘收入的一部分,經濟來源自然不全靠此。

而上海1910年左右一般人的生活水平如何呢?民國名記包天笑在其自傳《釧影樓回憶錄》中說,1906年他到上海租房子,開始在派克路、白克路(現南京西路、鳳陽路)找,連找幾天都無結果,後來他發現一張招租,說在北麵一點的愛文義路(現北京西路)勝業裏一幢石庫門有空房。貼招租的房東當時講清住一間廂房,每月房租7元。當時上海一家大麵粉廠的工人,一個月的收入也不過7到10元,而包天笑當時在《時報》任編輯,每月薪水80元。按照這個標準,上述的許多作家都遠遠高於7-10元這個標準,也就是說,小說家創作小說的收入在當時並不低。

按照陳明遠的算法,上海市民在1927年的一般生活水平為每月66元,扣除物價上漲的因素,1910年的1元約合1927年的6角8分9,66元約合1910年的46元,這樣的家庭收入在上海市約占4%,這樣的日常生活費大約是貧民家庭的兩倍,也是當時上海一般知識階層的經濟狀況。按照這樣的標準,對比《小說月報》給出的稿酬標準,一個專門靠在《小說月報》上發表小說的作家,每月寫1.2萬字左右即可保持在上海的“小康”水平,進入4%的少數人行列,並且這樣不算太難,從1902年到1916年間,創辦的文藝期刊計有57種,對比當時知識分子的人數,作家當時的投稿應該還不算太難。

一方麵是小說家能靠稿費維持一種比較舒適的生活,一方麵是雜誌社缺乏小說稿件,於是一個有趣的問題就產生了:當時的小說家為什麼不願意給雜誌社寫小說?也許這個問題的解決還得回到作家本身。這裏有必要考察一下上述各位作家的背景。除去不可考人員,可知道的計有:

王蘊章:光緒二十八年(1902)中副榜舉人;

林紓:光緒八年(1882)舉人;

宣樊:曾任養正書塾講席;

指嚴:南社社員,出身仕宦之家;

朱炳勳: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成員;

徐卓呆:7歲喪父,曾赴日留學;

朱樹人:曾在無錫三等公學堂就學,編有《蒙學讀本》,為中國人第一本自編教材;

胡適:曾多年在家塾讀書,1910年在春在華童公學教國文;

惲鐵樵:出身於小官吏家庭,1911年應商務印書館張菊生先生聘請,任商務印書館編譯;

周瘦鵑:1895年6月30日出生於上海一個小職員家庭,6歲時父親病故。

從上述這些作家來看,他們中後來有的成為新文學的領袖,有的抱著文言不放,有的徹底將文學市場化,走入鴛鴦蝴蝶一派,也有的中途改行。僅從這些作家來看,他們大都與傳統的封建社會有著深厚的聯係,在如何對待小說方麵,無疑受到傳統的深刻影響。這一點,從上述《小說月報》第一期的編輯大意就可以看出來:

現一一身,說一一法,幻雲煙於筆端,湧華嚴於彈指,小說之功偉矣,同人聞見無多,搜輯有限尚祈,海內大雅,匡其不逮,時惠鴻篇,體則著譯兼收,莊諧並錄。庶入鄧林之選,片羽皆珍,一經滄海之搜,遺珠無憾。率布簡章,伏希亮詧。

按照編輯的大意,小說之功僅在於現身說法,“幻雲煙於筆端,湧華嚴於彈指”,再對照另外一則廣告,則《小說月報》當時對小說的心態就可一覽無遺。

宣統三年(1909)閏月《小說月報》臨時增刊的封底廣告:

惟一無二之消夏品:夏日如年,閑無事求,所以愉悅性情,增長聞見,莫如小說,本館年來新出小說最多,皆情事離奇,趣味濃鬱,大足驅遣睡魔,消磨炎暑,茲特大減價,為諸君消夏之助,列目如下……《小說月報》第二年閏月增刊,宣統三年出版,上海商務印書館印行。

在這裏,小說成為了驅遣睡魔的消夏品,與中國傳統的“飾小說以幹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的觀點相差無幾。這些觀點也許代表著當時一般文人的觀點,從那麼多小說作家除了有名的幾位,要麼是不署名,要麼是署別號就可以看出來。此時距梁啟超1902年發起“小說界革命”已有八年,而相當多的文人對小說仍不在意,從一個側麵也可見證“小說界革命”的某種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