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情色上海與現代摩登(1 / 3)

第五節 情色上海與現代摩登

劉永麗

潘柳黛在《退職夫人自傳》中寫道,上海是“一個桃色的情欲之園”。評論家也說,肉欲是上海這個東方魔都的標記。在這裏我們要考察的是,為什麼在作為現代性之樣板的上海,情色能得以發展並蔚然而成一種城市特色和標識?換言之,上海這座現代城市為情色提供了怎樣的生存空間?這是本文所要考察的問題。

情色在作為現代性之樣板的上海得以發展,首先是由其所處的商埠要地決定的。上海自1843年開埠後,開始進入由古典城市形態向現代城市形態的轉型。現代城市和古典城市的根本區別,即前者以自由經濟為本位,而後者以極權政治為本位。在現代的城市中,金錢的地位取代了政治權力的地位,無形中成為社會生活中最有力的價值尺度與調節手段。這一切都影響到市民的價值觀和道德觀。在上海,“你有錢,你可買小姐的青睞,若是沒有錢,燒餅店的芝麻也莫想吃一粒,一切是錢說話”,反映了金錢在上海社會中所占據的支配性地位。

正是在金錢的利益驅動下,促進了消費娛樂業的畸形繁榮。吳趼人在《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裏寫道:上海地方,為商賈麇集之區,中外雜處,人煙稠密,輪舶往來,百貨輸轉。加以蘇揚各地之煙花,亦都圖上海富商大賈之多,一時買棹而來,環聚於四馬路一帶,高張豔幟,炫異爭奇。……於是乎把六十年前的一片蘆葦灘頭,變做了中國第一個熱鬧的所在。

由此,上海“煙花薈萃”,妓業甲盛於天下。出入妓院成為公開的娛樂方式。妓女在街頭、戲院、茶樓、煙館公然調笑、拉客,使得色情之氣息毫無遮攔地在公眾場所蔓延,風氣所及,影響到良家婦女。

妓女以自己的身體換取錢財,遵循的是商品經濟交換的法則,而這也是作為商埠要地的上海社會所遵循的法則。開埠後的上海形成了一種資本的經營模式,它打破了傳統商業以誠信、道義為首位的莊重古樸的商業活動規範,以赤裸裸的謀利為目的,貨幣成為至高無上的權威,社會階層及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劃分也不再依賴傳統城市權力等級的硬性規定,而是由商品交換法則所規定。在現代曆史時期,上海的資本勢力極度發展之時,商品拜物教更是無形中以它的力量侵蝕著傳統的價值評判和情感模式。在商品的交換法則下,物化力量滲透到日常生活世界中的方方麵麵,是支配人物行動的唯一的權威。“物化力量解釋了城市中的一切——政治、性、冒險、剝奪、幻想、墮落和貧窮。”

對上海的女性來說,在物化力量的支配下,受現實情境的耳濡目染,視青春、美貌為資本的意識比其他地方的女性更為自覺。20世紀30年代,一文人在評價上海時指出,上海一個主要的特點是商品化,而且是“物質的精神的各方麵都商品化了”。在現代曆史時期以上海為背景的小說中所書寫的情愛大多是建立在商品交換基礎上,很難找到真正的不計物質利益的愛情。蔣光慈的小說《尋愛》寫出了上海這個地方金錢在“愛情”方麵所具有的腐蝕力量:“名滿海內外的天才詩人”但一貧如洗的劉逸生在上海尋找愛情,在小姐出身的女學生裏找,在風塵女子中找,在咖啡館中的“下女”裏找,皆以失敗而告終。無論哪種身份的女子喜歡的都是穿西裝的富家少爺。甚至“溫雅不俗”的女茶房,她的微笑也是受著金錢的驅動的。劉逸生最終明白:“現在的世界是錢的世界,什麼天才的詩人,什麼戀愛,什麼純潔,簡直就是狗屁!”所以他將自己所有的詩稿焚燒,發誓再不做詩。

當愛情也淪為商品,受物物交換之規則操縱的時候,色情便有了它存在的土壤。魯迅在《上海文藝之一瞥》中談到其時盛行的才子佳人的愛情小說時尖銳地指出,在上海,現實中所謂的才子佳人根本沒有愛情,“佳人並非因為愛才若渴而作婊子的,佳人隻為的是錢”。在商品經濟的熏染下,在上海這片土地上生活的少女,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嬌嗔也當成了用來交換的物品。在《上海的少女》中,魯迅意味深長地寫到普通日常生活中女子的購物,寫出其中所暗含的某種色情的氣息:挑選不完,決斷不下,店員也還是很能忍耐的。不過時間太長,就須有一種必要的條件,是帶著一點風騷,能受幾句調笑。否則,也會終於引出普通的白眼來。

——慣在上海生活了的女性,早已分明地自覺著這種自己所具有的光榮,同時也明白著這種光榮中所含的危險。所以凡有時髦女子所表現的神氣,是在招搖,也在固守,在羅致,也在抵禦,像一切異性的親人,也像一切異性的敵人,她在喜歡,也正在惱怒。這神氣也傳染了未成年的少女,我們有時會看見她們在店鋪裏購買東西,側著頭,佯嗔薄怒,如臨大敵。自然,店員們是能像對待成年女性一樣,加以調笑的,而她也早已明白這調笑的意義。總之:她們大抵早熟了。

1935年刊載在《漫畫漫話》第3期中的一幅漫畫,更是形象地表現出女性在購物(買布料)過程中利用自身獨特的女性魅力來獲取實際的好處。在第一幅畫中,女性顧客擺出嬌媚的姿態,向男性夥計拋著媚眼說“多放一點吧”,被誘惑的夥計不由自主地從命。第二幅畫中,女性顧客以更為嬌媚的姿態往男性夥計的身體上傾斜,說“再放一點吧”,男性夥計說:“好!好!”第三幅畫中,女性顧客幾乎靠在了男性夥計的身上,說“再放一點吧”,畫中所展示出的夥計不能自抑,樂得合不攏嘴,說:“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