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新文學作家的序跋觀(2 / 3)

從序者來看,作者的文藝觀、思想傾向等各種主張難以通過作品來直接表達,而序跋卻能為作家提供一個表達自己的窗口或平台。從這個意義上講,序跋是作家表達自己的一種手段、一個載體。巴金曾談過他自己寫序跋的目的:“寫前言、後記有兩種想法:一是向讀者宣傳甚至灌輸我的思想,怕讀者看不出我的用意,不惜一再提醒,反複說明;二是把讀者當作朋友和熟人,在書上加一篇序和跋就像打開門招呼客人,讓他們看見我家裏究竟準備了些什麼,他們可以考慮要不要進來坐坐。”陳平原甚至認為“最需要序跋的,其實是作者本人。表麵上是麵對讀者,介紹自家新書;實則麵對自己,檢討走過來的足跡。也正因此,有真意,去粉飾,隨意點染,長短不拘,是序跋的基本特征。而其中最為關鍵的,是有自家麵目及心跡在。”情況正是如此,作家為自己或別人寫下了大量的序跋,這些序跋自然是作家創作、思想曆程的見證,是作家另一種形式的“隨想錄”。20世紀70年代末,沈從文寫給孫玉石的回信中指出:“有幾個書的題記,能暇中看看,或許就可以把握到了我作品的整體。一即良友《習作選》代序,二即《邊城》題記,三即《湘西》題記,四即《長河》題記,五即後來五七年《小說選》題記。”可見,“序和跋可以成為作家、作品的一種真實紀錄。……不論是出自作者手筆,或是他人代作,它們都有著向讀者開啟窗扉,溝通作者讀者心靈的作用,並具有一定曆史價值。……不僅有助於我們對作品的評價和賞析,而且還有助於我們從一個側麵去了解中國現代文藝思潮和各種風格流派的嬗變以及中國現代小說(文學)所走過的足跡”。此外,序跋的寫作還體現作家間的關係,如他序是序者和著者文事交往的見證,序跋中也記錄了作家間的交誼等佚事。所以,“序跋……也可以看出朋友之間的關係,彼此不同的風格,相互砥礪,取長補短。這類文章,不論長短,大半寫來認真又比較自然。當然,對知心的朋友,寫的時候,筆端充滿情感;對不熟悉的同誌,他的作品引起了我的‘樂莫樂兮新相知’之感”。

不得不承認,新文學圖書出版已完全納入了一種商業化運作機製。為了促銷,名人序跋已是圖書促銷的一種重要策略,如20世紀20年代“亞東版”出版的大受讀者歡迎的標點本古典小說,書前就有胡適、陳獨秀等名人序跋。魯迅為了幫助青年作家出書,親自為他們寫序,自然也有廣告的目的。他在給蕭紅的信裏說,“因為做序文,也要顧及銷路,所以隻得說的彎曲一點。”柔石在致兄長的信中就談到,“魯迅先生乃當今有名之文人,如能稱善,代為序刊印行,則福前途之命運,不愁蹇促矣!”賈植芳也說他為中青年朋友寫的序跋,“目的是起個廣告作用,用商業語言說,是為了‘以廣招徠’”。有些出版社點甚至點名要求著者請某位名人作序,以此作為出版該書的條件。可見,新文學作家深知序跋的廣告功效,並在實踐中著力加以運用。

三、序跋內容的主張

柯靈在《〈中國現代文學序跋叢書〉前言》中對輯入該叢書的序跋內容這樣說道:“有論述評介作品內容的,有介紹作者的創作道路和創作經驗的,有評述作者的寫作風格和成敗得失的,也有追溯作品的出版過程或交代編書的目的和意圖的,或者直接抒發自己的思想觀點、發表議論,向讀者表示自己讚成什麼、反對什麼。也有借題發揮,作社會批評,由此反映出一個時代的風尚的。”可見,從內容上看,新文學序跋涉及範圍極其廣泛,而要對十分廣泛的內容進行探究,必須進行分類。周作人在談及作序的方法時,曾把序跋的內容分為“書裏邊”和“書外邊”。序跋的內容一方麵指向“書裏邊”,涉及作品本身;另一方麵指涉“書外邊”,諸如作家身世、思想、文藝思潮與論爭、作品產生的時代、文化背景等等。而林培廬在《〈波羅蜜〉序》中,則把序的內容分為三項,其一是“序己”文字,即著書人敘述自己著書的旨趣和經過;其二是“序人”文字,即著書人請名人或知友作序,將其一切與作序之人之關係寫在序裏;其三是“序書”文字,即是著書的人或被邀作序的人介紹書綱要或精彩地方給讀者。實際上,前兩項可歸為“書外邊”,第三項等同於周作人的“書裏邊”實際上,周作人的“書裏邊”主要指書的內容、主旨等,而筆者借鑒林培廬的“序書”的範圍,把“書裏邊”的範圍擴大,與書有直接關係的,如寫作緣由、過程等都包含在內。而“書外邊”指除與書有直接關係外的一切內容。下麵具體從這兩個方麵來分別論述。

作品的存在是序跋寫作的前提,作家寫作序跋,其內容必然要指涉作品,這應是序跋存在的應有之義。如序跋中交代作品的創作動機、寫作過程、書的內容和主旨等與作品有直接關係的內容,使讀者在讀作品之前,對作品有一個較全麵的認識。陳光垚以自己的序跋寫作實踐來現身說法:“我以為所謂書的自序者,不過是著書人將自己著述本書的宗旨經過和書的內容大略加以說明便了,並沒有甚麼了不得的深文奧義存乎其間。(舊時一般文人都認為序文是一種極嚴重的事件,而必上下古今數千年東西南北數萬裏地瞎扯一大套,真正可笑)。所以我為自己的任何書稿寫自序時,總是隻將本書的宗旨和內容大略加以說明,不說別的廢話。”老舍序跋的內容主要涉及三個方麵,即解釋書名、指明編選原則和說明版本情況,堅持了序跋寫作的內容應指向“書裏邊”。

與序跋內容指涉“書裏邊”相比,“書外邊”式序跋更為作家喜歡。周作人就說:“書裏邊的意思已經在書裏邊了,我覺得不必再來重複地說,書外邊的或者還有些意思罷。”“書外邊”的內容廣泛,包括作家生平的介紹、思想文藝觀點流露、出版環境的揭露、作家友誼或恩怨的揭示以及作家借題發揮等等。周作人的序跋,所談的絕大多數是“書外邊”的意思。“他的序跋,實踐了他自立的法度,從來不‘賦得’,不‘重複’。他不是‘就題’,而是‘借題’,是‘借題發揮’,發揮自己對中國文化思想問題的見解。”“寫序跋和寫散文小品一樣,東扯西談涉筆成趣,至於寫什麼內容則變得無關緊要,所以知堂的序跋,往往亂發議論,離書的旨要不知幾千裏。”不僅周作人,許多新文學作家在序跋寫作實踐中,也喜歡把書外邊的內容寫進去。如魯迅在他所寫的“輯錄式”序跋中,剪裁很多報紙、文章、資料,附上論敵的文章,加以簡單的評論,這些文字與作品基本沒有直接關係,但為了立此存照,保存現代文網史上極有價值的故實,所以就讓序跋承擔了這個責務。郭沫若、茅盾、鬱達夫、許欽文等人也習慣在序跋中記錄大量書外邊內容。實際上,這樣的序跋文也是對新文學序跋“借題發揮”風格的繼承,借作序的機會,發表自己的看法,所以常常給人一種跑題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