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喻和置喻,可以阻礙讀者的閱讀過程,阻礙會造成思維的停頓,停頓造成瞬間的沉默,沉默預示了讀者要發動大腦的想象來打破沉默,從而領略詩歌深層的內質。隱喻和置喻的出現,為詩歌提供了多義性的意符,使語意的延伸超越了任何單方麵的解釋。語言、沉默與空隙相互辯證地共存於簡政珍的詩學和詩中,空隙和沉默的阻礙,開掘了語言的潛力,共同營造了詩的內質。
生命靈視與智性哲思
詩歌創作之奇,不在有意為之,而在不為奇而奇,順乎自然而為奇,這才是真正的奇。平凡不等於平庸,能發現世俗生活中閃光的詩意,融入詩人的哲思,以滿含靈性的意象雕刻出現實本真的身影,紓解自己的空無,啟迪讀者的思想,這應該是詩的本質。簡政珍的詩就是如此,他的詩不在淩空蹈虛或天馬行空,而是顯影生命與生命的交流、心靈與心靈的碰撞,用意象的語言傳達出生活背後那些深層的東西。詩人追尋生命存有的足跡,焦慮、恐懼、痛苦、放逐、迷茫等,這些人世的悲情又都在“不得不”的緊張感中存在並無限延續。所以詩中出現了台灣社會亂象的林林總總,老兵、雛雞、單親、選舉等,還有對超驗的時間、命運、輪回等的思索。為人所稱道的《火》,以“火”的視角來觀察社會的一隅,通過不相關的五個樓層的掠影,遞交了一份台灣社會問題的白皮書,而五個畫麵的組合儼然又隱喻成了整個社會的縮影。以社會問題顯影詩句,但追索的卻是人與人、人與城市間關係的思考。《演出後》開篇一句“我們是否在重疊的掌聲中/聽到呼吸”,深刻又獨到地刻畫出我們的生命並存於虛幻和真實。台上的“唐代衣冠”是我們的戲,但演戲就是演員的生活,掌聲是肯定戲中的虛幻還是肯定現實的演員,我們的呼吸是戲中的還是戲外的?當我們“把脂粉溶於水,在鏡中”看到的還是否是本真的自我,我們又將在生活中扮演什麼角色?
對生命的靈視加之智性的哲思,使簡政珍的詩有一種司空圖所品評的“味外味”,“文之難,而詩尤難。古今之喻多矣,愚以為辨於味而後可以言詩也”。也就是說,文學作品運用生動的語言,描寫了許多具體的景象,但是文學作品的真正醇美之處,並不是在這些具體的景象上,而在於由這些具體的景象所構成的、存在於這些具體景象之外的藝術意境上,需要讀者借助想象去補充和豐富它。簡政珍的意象思維和沉默理論暗合此說。就像《下午茶》“琴音在對麵的灰牆上/塗寫看不到的文字/初秋的旋律在微風中打轉/一則報導股市的新聞/墊在茶幾上/滿溢的茶水濺濕了/部長慌張的臉孔”,由琴音推開詩的航路,意象層層展開,落實在“部長慌張的臉孔”,是因為茶水太滿太熱,還是因為股市的新聞太過刺激?下一節的寫作,並沒有給我們答案,但“空氣和熱水瓶同樣的氣壓”以及“氣勢磅礴的螞蟻窩”或許暗示我們將有一場“壞天氣”,當然也可能暗指台灣的政治氣壓和經濟風暴等。詩描寫的都是隨處可見的物象,但是經過詩人的凝練排列,產生了“象外之象”、“味外味”,引發讀者深層次的思考和感悟。
而智性,“是詩人敏銳的感情、知解力、知識智慧的集合,是感性的智力領悟和理性的形象化統一。是感性尚未徹底抽象,理性尚未完全板結的‘半液化半固化’的產物,是既帶有潛在邏輯印痕又非完全概念推理判斷的高度能動性理智,它具備智慧的根底又潛藏著哲思的意向”。“既有智力,知識、理智等理性化沉澱秩序,又有直覺、智慧、領悟等感性的穿透機動。”詩歌有時表達出的東西要比哲學更深刻,這需要詩人有一定的理論知識修養,而作為學院派詩人,簡政珍在此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他也在其詩歌中把這個優勢轉化為淋漓盡致的意象寫作。所以,品味簡政珍的詩我們會看到一個學者詩人的平民視角,哲學的眼光,平民的情懷,以意象思維為基礎,辯證的融合語言、沉默和空隙,最後生發出對生命的靈視和智性思考。這不僅對台灣詩壇,對當下的大陸亦有很多可資借鑒之處。
(作者單位:南開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