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穿越敘事:方文山歌詞藝術論(3 / 3)

而在方文山的歌詞中,地素卻經常構成“穿越敘事”的一個重要元素。上麵說的《愛在西元前》就點出了“巴比倫”這樣的異國異地作為穿越的目的地。我們可以看到,在方文山其他作品中,有不少這樣的異域穿越,比如《威廉古堡》、《印第安老斑鳩》、《愛情海》、《熱帶雨林》、《我的地盤》等。試看這首《布拉格廣場》:

我順著琴聲方向看見薔薇依附在十八世紀的油畫上

在旁靜靜欣賞在想你的浪漫在看是否多久都一樣

我就站在布拉格黃昏的廣場在許願池投下了希望

那群白鴿背對著夕陽那畫麵太美我不敢看

布拉格的廣場擁擠的劇場安靜小巷一家咖啡館

我在結賬你在煮濃湯這是故事最後的答案

不管讀者是否讀過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生命不能承受之輕》,還是由此小說改編的極具歐洲風格的美國電影。“布拉格”這個詞已經成為“浪漫”的代名詞,存在於當代人的想象中。這首情節並不清晰的歌詞,用了一係列有關音樂的詞,一係列歐洲古老城市的地方色彩,但是隻能暗示一段故事。但是歌的結尾卻突然跳入一段明確的情節“我在結賬你在煮濃湯這是故事最後的答案”,異域的浪漫突然變成男男女女日常生活的情景,驚異效果把敘事一把拉進了具體性。這首歌的“異域性”穿越敘事的目的,似乎告訴人們:人和人之間的和諧關係,並不隻是一種時間關係的共存,也是空間關係的共鳴。

五、歌詞穿越敘述化的基本法則

敘事是人類組織個人生存經驗和社會文化經驗的普遍方式:“發出主體把有人物參與的情況變化,即事件,組織進一個意義文本。” 這樣就形成文本內的情節,這情節來自對“可以對被敘事件”的高度省略性選擇(因為敘事在定義上就是無法說盡所有能說的細節),並且重新進行時間安排(因為敘事文本內的時間關係不可能與事件的時間一致),敘事的“情節化”過程遠遠不僅是講故事技巧,而且貫穿了倫理化。也就是說,這樣的選擇和時間重整,凸現了道德性的主題。

但這還隻是敘事化的一半,任何敘事還必須依靠另一個敘事化才能最終成形,“此文本可以被(另一)主體理解為具有時間和意義向度”。接收者在心目中重建這個故事的各種要素,重新整理被省略、被變形的時間,重新看到故事的原貌。因此,敘事文本內在的情節固然重要,卻不是決定性的。文本顯示的情節可以是零碎片段、缺少連接的,接收者憑借他們的文學史經驗、文本間知識,也可以將其與曆史故事相連接。這也構成了歌詞穿越敘事的基本法則。正如上文舉出的《菊花台》、《布拉格廣場》等意象敘事歌曲:文本的情節可以有“非情節”的表現,可以是靜止的、片斷的,但歌眾的再敘事能力,能把它擴展成為比較完整的故事,因為意象本身具有“擴張性”(引發聯想的能力),“意象”不是個別的,而是文化的。威爾斯在他的《詩歌意象》一書中,依據視覺感受,將意象分為七種類型:裝飾性意象、強合(或浮誇)意象、精致意象、繁複意象、潛性意象、基本意象、擴張意象。並認為後三種特別具有文學性、內在性、旺盛的繁殖性,而前麵的四種大多是圖像式的、視覺性的、明顯而精致的。歌詞的意象運用效果,實際上是需要激發歌眾的“心像”,這種反應的過程的確是擴張性的。就像艾茲拉·龐德對意象的要求,“隻有意象的瞬間出現才給人以突然解放的感覺;才給人以擺脫時間局限與空間局限的感覺;才給人以突然壯大的感覺”。對意象穿越藝術的解釋,也為歌詞的穿越敘事提供了一個敘事學根據:如上麵列舉的方文山穿越敘述第一種(故事中人到了古代),固然完成了穿越;如上麵列舉的第二種(歌詞中出現古典意象)和第三種(情節發生在某個曆史地點,或異國的某個地點),都能完成穿越,但這些穿越都離不開接受者的再度敘事化。方文山的穿越敘事,手法多樣,蔚為奇觀,充分調動了敘事學的各種可能。

六、敘事與詞作家主體身份

當今文化的版圖中,詞作家如何作為一個具有創造性的主體而存在?方文山深諳一個詞作家在商業文化下主體經受的壓力。他幽默地描述當今音樂界:“每個唱片公司,他們有決策權的主管是50多歲,製作人40多歲,寫歌的30多歲,唱歌的20多歲,聽歌的10多歲。這裏的遊戲規則,就是50多歲的人決定10多歲的人聽什麼歌。”這也就是說,一個詞家隻是公眾性文本創作的一環,他無法像小說作家得到創作主體的哪怕相對的充分性。

歌的創作主體身份和歌曲文本身份之間,到底誰創造了誰?主體身份建構是一個變動的過程,正如斯圖亞特·霍爾所說,“我們先不要把身份看作已經完成的,然後由新的文化實踐加以再現的事實,而應該把身份視作一種‘生產’,它永不完結,永遠處於過程之中,而且總是在內而非在外部構成的再現”。詞作者的自我不可能完成,因為詞作者需要不斷與世界、與他人建立意義聯係,這種意義表現的歌詞文本身份,會對詞作者自我進行不斷地重新塑造。這樣,就不是詞作者身份建造歌詞文本身份,而是歌詞文本身份構築了詞作者身份。

方文山自己寫了很多有影響力的歌詞作品,這些作品都有對應的歌手。比如,讓男歌手周傑倫演唱《菊花台》、《鬥牛》、《雙節棍》等,讓潘瑋柏演唱《xspy》、《壁虎漫步》;讓女歌手阿桑演唱《一直很安靜》;讓蔡依林演唱《倒帶》、《心形圈》、《爆米花的味道》;讓容祖兒演唱《小小》;讓周傑倫和葉惠美對唱《三年二班》、《雙刀》;讓SHE(組合)演唱《熱帶雨林》、《候鳥》;讓南拳媽媽演唱《哈裏路亞》、《嘻遊記》等。現在的問題是,其他多產的詞家還有不少,他們在歌曲中留下的主體特征為什麼沒有方文山那麼顯著?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就要回到方文山的獨創性。方文山用他獨特的穿越敘事風格,把不同歌詞文本中的身份集合起來,從文本身份進行自我的塑造,他是一個穿越敘述的詞家。他寫的歌,就是他主體的閃亮演出。

格林布拉特在研究英國文藝複興時期的六位作家時,指出這些作家的自我塑形是通過他們在各種文本中采取的身份,不斷回到特殊的個體生活場景中去,“回到男男女女每天都得麵對的物質需求和社會壓力上去”。這種身份需求,就是講故事。格林布拉特將此稱作“即興運作”(improvisation),即把自我變成各種故事的敘事者融入到周圍文化限製中的一種方式,“能夠讓大多數人適應一種既定的文化,同時也讓自己參與其中”。

不可否認,處在商業娛樂和文化的夾縫中,一個詞作家很難擺脫它們對自我主體摧殘的壓力。方文山正是走著格林布拉特的“即興運作”路線,用不同的歌詞的敘事身份,完成著 “自我塑形”。用獨特的敘事風格形成的詞作家自我,現在作為獨具個性的敘事者,處於文本群的中心。敘事給自我一個立足點,由此構築一個從自身通向世界的經驗形式。敘事在個人創作和文化表意上超越歌詞本身,獲得了他的自我。

(作者單位: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