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論林夕歌詞中的時間意識
李延剛
當代歌壇,歌星光環耀眼,站在歌星的背後的人,則很少有人知道,林夕卻是個例外。這位當代華語樂壇極有影響力的歌詞作家之一,以其大量的經典歌詞作品,不僅輔助了許多無名之輩走上星光大道,更征服了數以萬計的聽眾,他的歌詞伴隨了很多人成長。
林夕的歌詞題材廣泛,立意新穎,遣詞造句既有風格,又變化萬千。其中最有特色的是他有關時間主題的作品。這些作品體現出作者獨特的時間意識和生命價值觀,也給聽眾以深刻的影響。
一、回憶:是內容也是形式
歌詞之存在和人之存在一樣,都深受著時間和空間的雙重壓迫。尤其是時間,沒有形跡,卻有無處不在。當你感受到它的時候,一切已成回憶。要想留住它,在文字中“追憶”是唯一的辦法,正如宇文所安對中國古代文學的往事再現的描述——“追憶構成中國古代文學的題材和內容”。
“回憶”,是一種思想方式,也成全了中國古典詩歌的一種詩體和主題傳統。林夕深暗其道。20世紀90年代,他的很多歌詞作品多以回憶為主。比如這首《約定》:
還記得當天旅館的門牌
還留住笑著離開的神態
當天整個城市那樣輕快
沿路一起走半裏長街
快樂是童年的饋贈,成長的煩惱逐漸稀釋了快樂的定義,以至於人進入成年,單純的快樂就成了一種奢望。正是如此,每一次快樂的獲得,就格外珍貴。這首歌中所唱的 “約定”是林夕平生最快意的一次旅行。林夕正是用這種“回憶”的方法,抗拒時光的流逝,留住人生的快樂和美好。
於是,在林夕的作品中,“回憶”不僅是其作品反複出現的主題,更是其作品的表現“形式”,以至於作者一次又一次用“回憶”寫“回憶”。
比如他的另一首歌詞《再見二丁目》,“回憶”的是一次未能實現的快樂之旅:
無論於什麼角落
不假設你或會在旁
我也可暢遊異國放心吃喝
與這首詞呼應的,是另一種快樂的“迷途”——《迷失表參道》:
為何認錯路
商店都關得太早找掛念的西武
曾經於此擁抱
……
何處是旅途,隨處是旅途
這兩首後續詞作麵對有約不來的心境已經有很大變化。很明顯,《再見二丁目》有約不至。《迷失表參道》的就幹脆沒有約到,甚至去的都不是一個地方。但《迷失表參道》的心境卻更平和,有了“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曠達與從容。“回憶”著“回憶”,讓作者釋放了時間的壓迫感,也消解了作者對時間的抗拒,反而獲得了一種從容。這種從容正是古人的詩歌經驗。我們可以作一對比。李白《金陵酒肆留別》: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嚐
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
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又如王維《少年行》(其一):
新豐美酒鬥十千,鹹陽遊俠多少年。
相逢意氣為君飲, 係馬高樓垂柳邊。
李白在送別時可以“欲行不行”,王維詩中的少年可以在行進匆匆時“係馬高樓”,都反映出古人在麵臨日常事務時從容不迫的心態,他們珍惜友誼,不錯過每一次的快樂時光。同樣是約定,林夕與古代詩人在情感上有很多相通之處。就像白居易《問劉十九》中所寫: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這種期許並非是強製性的,而是要首先達到心靈的契合,至於什麼時候到達處所,就沒有明顯固定要求了。更像趙師秀的《約客》: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有約不來,作者可以心態閑適,悠然處之。而在現代社會中,隨著生活節奏的加快,守時逐步成為一種美德,甚至強化為一個人的基本素養。這首詩恰恰與我們平時約人未至時,不斷看表、打電話這樣焦躁的心態形成對比。“有心境,無時間。”這種境界,使作者從被奴役的時間中解放出來,成了時間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