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時間意識的變化也體現在林夕後來的一些歌詞作品中。例如《流年》: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那一年讓一生改變
此時,歌詞的重心不是落在“懷念事件”和懷念形式上,而是能感受到的存在上。比如某個物件,就如《你的背包》所寫:
一九九五年我們在機場的車站
你借我而我不想歸還
那個背包載滿記念品和患難
還有摩擦留下的圖案
一件紀念品是一個連接符號,它可以把現在同過去連接起來。正如宇文所安的精辟論述:“引起回憶的是個別的對象,他們自身永遠是不完整的;要想完整,就得借助恢複某種整體。”“一隻書包”會聚合起殘存的記憶碎片,填補起時間的空白。時間在一個具體的物體上獲得了另一種存在。
林夕直接以時間命名的最著名的歌是《十年》。十年在曆史長河之中算不上很長的時間,但對於一個熱戀的青年卻可以影響終身。
十年之後
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
隻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這也是戀愛中常發生的事:相處了很久,最後還是分手。盡管這是一段耗時長久卻沒有結果的愛情,但作者並沒有寫出很多的憂傷,尤其是對時光流逝的憤怒。反而,寫得從容並充滿寬容和溫情。因為作者意識到了“時間實際上是人的積極存在,它不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發展空間”。沒有結果,並不意味著時間是空白,經曆構築了人生的一部分。時間,就是一種存在。
這首《愛情轉移》是作者此時對時間意識最完美的表達:
回憶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緊就變黑暗
等虛假的背影消失於晴朗
陽光在身上流轉,等所有業障被原諒
愛情不停站想開往地老天荒
需要多勇敢
二、“慢”:是一種藝術,也是一種態度
2000年以後,林夕詞作的主題由追憶過往逐步轉移到珍惜現在。放下回憶的包袱,珍惜眼前人,成為了林夕的人生觀。無論題材有多大的差異,但幾乎所有的詞作主旨都是走向同一個點的,隻要能領悟林夕的人生觀,就比較容易參透他每一首詞。我們看林夕的《慢條斯理》:
不要急風會吹過露台
不要焦躁車會駛進月台
……
來讓我緩慢之中看清楚
(要做甚麼愛做甚麼)
如若你可留在身邊聽這歌
(以後甚麼我們又幾可)
緩慢去渡過來讓鍾擺最終普渡
飄蕩如歌
這首歌詞反應出了林夕對於快速流逝的時間的看法。“不要急,不用焦躁”,“該發生不去請也自來,不去比賽都會走到未來”。我們能夠做的是,“來讓我緩慢之中看清楚,要做甚麼愛做甚麼”,“緩慢去渡過,來讓鍾擺最終普渡”。
在張國榮複出之後,林夕寫了《追》給他:
一追再追
隻想追趕生命裏一分一秒
原來多麼可笑
無欲則剛是儒釋兩家都信奉的道理,通常認為釋家更徹底一些。但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本身都是有追求的,就是說有欲望的,關鍵是追求自己真正需要的東西,否則就是離開了原初的本心。就如《然後怎樣》所表達:
完成了所謂的理想
放縱了情緒的泛濫
汗都流幹,天都微亮
然後怎樣
追逐中,逐漸忘記內心的希望,最後發現結果距離本初的願望已經距離太遠,這樣的追求已不再是追求。正如米蘭·昆德拉的小說《慢》中所寫:“當人把速度性能托付給一台機器時,一切都變了:從這時候起,身體已置之度外,交給了一種無形的、非物質化的速度,純粹的速度,實實在在的速度,令人出神的速度。”正是對“速度”的懷疑和否定,昆德拉用“慢”的藝術寫出了“慢”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