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林夕的歌詞想告訴我們的。
三、現代性:裹持的是時間還是人?
現代時間的決定性維度是未來。林夕身在香港,寫詞首先是一種生計。而眾多一線歌手都把林夕的詞作為自己的主打歌曲,林夕的工作量可想而知。可以說,林夕的高產有一部分是被工作量逼出來的。聽眾缺乏耐心,喜新厭舊,歌手職業生涯越來越短,唱片的發行期限隨之縮短,十年磨一劍是不可能的事情,林夕就被這種產業鏈牽引著寫詞。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正如流行歌曲的長度不能超過數分鍾。這種現代人高壓力、快節奏的生活,讓林夕對“未來”這個時間維度的理解更為深刻:
明年今日未見你一年
誰舍得改變離開你六十年
但願能認得出你的子女
臨別亦聽得到你講再見。
——《明年今日》。
不想我難過除非肯答應我
明年今夜至少跟我
自助餐上同坐唱活一首情歌
求大家給你認錯
——《明年今夜》。
兩首歌,一字之差,林夕故意強調“明年”的不可靠性,和“今日”、“今夜”的具體性。“明天”是“未來”的代名詞,卻從不代表未來。他對未來的理解在《紅豆》:
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另一首歌詞《夕陽無限好》:
多經典的歌後一刹眼已走
纏綿著青蔥的山丘轉眼變蟻丘
這個刹那宇宙拒絕永久
……
夕陽無限好卻是近黃昏
高峰的快感刹那失陷
風花雪月不肯等人要獻便獻吻
人生莫測,宇宙無常,友情、愛情的容易變遷,小島會被海嘯衝毀,愛慕會消減,歲月偷走青春,甚至不留下回憶。但麵對這一切,林夕並未采取虛無的態度,這正是林夕的過人之處——走進時間,走出時間,一切歸於平淡。
2001年,林夕患上焦慮症,“嚴重時試過一日食十幾粒安眠藥”。但正如他自己所說:“我會經常焦慮,但總的來說,對人生是很積極、很樂觀的,也很有使命感。”中國新聞網《著名填詞人林夕焦慮症複發眼神呆滯反應緩慢》。焦慮作為現代人的通病(程度不同而已),正是進步能量的期待性積累造成的。在信仰衰微的年代,一個貶低過去、拋棄現在、輕視過程的未來抽空了現代人的生存依托。愈漸抬頭的自我意識視未來對現在的吸引為異在他者對自我的催迫。林夕作為一個詞人,一方麵被未來牽製,另一方麵又要作為一個感知敏銳的作者反過來引導人們反牽製。
在時間麵前,焦慮似乎與生俱來。自古以來,對時間的焦慮就糾纏著每一代聖賢。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李白說:“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蘇軾《百步洪》中寫道:“我生乘化日夜逝,坐覺一念逾新羅……但應此心無所住,造物雖駛如餘何。”
林夕在上海交通大學的演講中說,自己真正向往的境界是與任何人沒關係。然而,人可以不忙於事物,不煩神於他人,但卻不能不打發時間。人如何打發時間,他就如何生活,如何存在。在現代社會裏,心靈與時間的關係幾乎占據了核心地位。
林夕的歌詞打動我們的原因正是他對時間的認識和態度——現代性裹持的是時間——消解現代社會中未來時間對我們的壓迫,提示我們在時間的湍流中回歸我們的本心,以心體的自足對抗現代性的裹挾。這便是林夕詞作中時間意識和生命觀留給我們的啟迪和思考。
(作者單位:成都七中初中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