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在學科的交叉處(1 / 2)

第三節 在學科的交叉處

——讀薑飛《經驗與真理——中國文學真實觀念的曆史和結構》有感

周維東

《經驗與真理——中國文學真實觀念的曆史和結構》是薑飛先生最近出版的一部文學理論研究專著,全書三十餘萬言,係統梳理了先秦至1949年之間中國關於“文學真實”理論的曆史和結構。說實話,對於著作論述的主體部分——關於中國古代文論的論述,我唯有欽佩,不敢妄談。我想談論的是著作中涉及中國現當代文學領域的問題,這不僅是指著作的後半部分關於近、現代“文學真實論”的討論,還包括“文學真實論”問題對於中國現當代文學的意義——這可能是《經驗與真理》極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理論的與現實的“文學真實”

不得不承認,“文學真實”問題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存在著差距。在純理論的立場上,“文學真實”是個知識問題,它是文學理論研究中的一個母題,是關於文學一般規律的問題;如果更具體地談論這個問題,它是“現實主義”範疇中的一個問題,曾經在現實主義理論初臨中土的時候被熱議,在當下並不是一個熱門話題。這或許是我們今天看到“文學真實”問題的一般印象。

然而,“文學真實”僅僅是一個理論問題嗎?顯然不是!在現實中,“文學真實”問題不僅關涉文藝的合法性,更關涉到作家、藝術家的生存合法性。柏拉圖在“理想國”中驅逐詩人,依據便是“真實”話語;在“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一元獨行的年代,“文學真實”決定一個作家有沒有寫作和發表的權利。這樣的情景在今天依然存在,作為一個文學藝術研究者,常常會遭遇這樣的疑問——文學研究的意義是什麼?這種疑問在文學日漸邊緣化的今天格外尖銳。正如很多外界的質疑者所說:文藝研究對國計民生產生不了多大的推動力,對弘揚社會正義也沒有起到突出作用,對人的情感影響不及創作本身——文藝研究不過是從事這種工作人員的自說自話!我們可以對這些庸俗的言論不屑一顧,但學術圈內的很多聲音不也一樣虛妄嗎?譬如“傳承中華文化”、“擴大文化軟實力”等等,如果將之作為文藝研究的根本任務,文學研究與文化傳播機構和文化經紀公司有什麼差別呢?實際上,當今文藝研究中的種種亂象表明,文藝研究者自己也並不了解這種工作的意義何在。在很多人的心目中,研究就是一種職業。

文藝研究者不能回答自身工作的意義,在根本上是我們從來都不了解“文學真實”。我們都是簡單地將之作為知識,而忽略這種理論的現實意義。當“文學真實”不能在一個民族中取得共識,文學就變成虛幻的漂浮物,文學研究也就隨之變得虛幻縹緲。這種狀況在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中能夠明顯的感知到。相對於文學研究的其他學科,中國現當代文學的特點在於它還沒有被“知識”包裹,研究者將鮮活的文學變成知識的過程,必須與現實保持直接的對話,這使“文學的意義”、“文學研究的意義”成為研究者首先必須解決的問題,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實現文學的經典化,也才能建構起文學史的敘事。然而,正是“文學意義”的環節,中國現當代文學出現了反複和困境。中國現當代文學史研究出現的“革命史觀”、“啟蒙史觀”,背後反映的是不同“文學意義”的理解方式:“革命史觀”反映了文學的政治意義;而“啟蒙史觀”體現了文學的思想意義。“文學意義”的背後是文學的真實問題,“革命史觀”指導下的文學史敘事,文學的政治書寫便是真實,譬如20世紀30年代文學,左翼文學顯然比“京派文學”、“新感覺派”文學更真實地反映了現實,因此成就也就更高。“啟蒙史觀”下的文學史敘事,“純文學”便代表了真實,從這個角度而言,“新感覺派”和“京派文學”更加純粹,也就更加具有意義。然而事實證明,無論是“革命史觀”還是“啟蒙史觀”,他們構建的曆史都隻是一種“敘事”,都不過是用某種觀念強加給文學,而在此時,“文學的意義是什麼”又成為懸而未決的問題。

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中出的困惑並不是一個孤立的問題,它反映出中國學界對“文學”理解的缺乏。中國學界不乏對於“文學本質”和“文學真實”討論的作品,但都是抽象地談問題,不能打破學科樊籬的阻隔,因此形成很多貌似“公理”的知識一旦到文學史研究實踐中便出現了問題,如同隔靴擦癢。這種境況在文化生活中,就會出現文化市場瘋狂炒作、魚目混雜的亂象——這在表麵上看是商業化的問題,本質上卻是我們對於“文學”理解的無知。我們不知道“文學”是什麼,當然也就不知道文學的好與壞。從這個角度重新出發探索“文學真實”問題,絕不是炒冷飯,而是一種宣戰,一次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