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在學科的交叉處(2 / 2)

經驗與真理

“經驗”和“真理”是薑飛著作中的兩個關鍵詞,是其結構從先秦到現代中國文學關於“誠論”和“真實論”的總體框架。這是十分富有洞見的一種結構,用來概括中國文學真實觀念可謂意味深長。王富仁先生對此高度評價,認為“這個概括是十分到位的,並且也真實地反映了迄今為止中國文學觀念的根本特征”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由“經驗”和“真理”可以引發出豐富的聯想。譬如“新文學”的發生,究竟是緣於“經驗”還是“真理”呢?似乎兩者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且相互是重疊的。例如魯迅在《狂人日記》裏道出的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質,在字麵上可以理解為追求“真理之真”,因為“吃人”的背後是人倫觀念的轉化,是魯迅用現代人倫思想去審視傳統人倫。但僅僅將之認為是追求“真理之真”,似乎沒有考慮到魯迅本人的生存體驗。在魯迅喊出“吃人”之前,有很長的人生蟄伏期,經曆了種種失敗和失望,如果我們聯係到魯迅的這種經曆,他的“吃人”看法又不是來自“真理”,而是來自“經驗”。在魯迅這裏,“經驗”和“真理”長期是重合的。同樣的例子也出現在周作人的身上,在他經典的《人的文學》中,他用西方個人主義和人道主義觀念為新文學樹立了一麵旗幟,表麵上看來是追求“真理之真”。但周作人又是一個持曆史循環論的學者,他認為新文學不過是延續了古典“性靈”文學的餘脈而已,性靈文學顯然是追求“經驗之真”的流派。這也就是說,周作人的“人的文學”,是用“真理之真”概括了它的“經驗之真”。所以,對於“新文學”來說,“經驗”與“真理”的重合是其追求“真實”的基本特征,隻要兩者的這種關係保持一致,就會產生出優秀的文學;當兩者發生分立,也就產生失敗的文學。之後的文學發展曆程,可以證明這一點。

中國新文學的這種特征在古典文學中並不是如此。古典文學中追求真理的“載道”與強調經驗的“性靈”呈互補的格局,一段時間強調“載道”,一段時間強調“性靈”。這種格局出現的主要原因,在於古典文學沒有“人”的概念,這使得古典文學必須在“載道”與“性靈”的搖擺中尋求中和。因此,在經驗與真理的框架中,中國古典文學與中國現代文學的結構存在根本不同,而其分界點便是“人”的觀念的出現。

當今學界對中國現代文學的種種質疑,很多時候便是因為沒有認識到中國古典文學與現代文學根本差別。例如,認為“五四”新文化運動中斷了中國傳統文化,便是在單純“真理”的觀念中看問題,意味中國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學僅僅是凝固的知識,殊不知指出禮教“吃人”的魯迅,還著有《中國小說史略》;喊出文學改良的胡適,還進行了“整理國故”;狂飆突進的郭沫若,對古文字學和古代史有深入研究……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弄潮兒,很多都是傳統文化研究的大師,他們的成就豈是當今指責“五四”的人能夠望其項背的?同樣的道理也出現在認為中國現代文學“全盤西化”的論點上,它不知道在中國現代文學向西方學習的過程的背後,是苦苦求索的痛苦經驗,這些經驗的意義真是他們產生創造力的根源。

說到底,“文學真實”在今天還有探討的必要,緣於學界對“經驗與真理”根深蒂固的二分,說白了,還是緣於我們忘卻了“人的文學”的旗幟。

薑飛先生的著作才華橫溢,亮點很多,很多獨到見解超出我能夠評說的範圍,唯此兩點,深有感觸,目的在於拋磚引玉,讓更多慧眼之士關注這部著作,以便更深刻地向讀者介紹著作的價值和意義,成就知音佳話;再者,就是借幾點感想向愛書之人推薦佳作,共享才情之美。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