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詩歌遺產與曆史記憶——關於《彭燕郊紀念文叢》
陳璐易彬
2006年年底,三卷四冊《彭燕郊詩文集》出版。這套書凝聚了詩人彭燕郊(1920-2008)本人的大量心血,彭燕郊原本就是一個勤於修改的詩人,那次可謂改之又改,曆時數年,方告完成,其中如散文詩卷壓軸長詩《生生:多位一體》,從詩題到具體詩行,改動幅度相當之大,因此,完全可以說,它們是彭燕郊生前對於自我寫作的最終審訂。但是,對於一般讀者而言,這套書實在是太過遙遠,印刷雖可稱得上是精美,印數卻少,定價又高,一度被笑稱是出版社的“禮品書”,因此,為喜愛詩歌的朋友出版一套“普及本”,也就成了《彭燕郊詩文集》出版之後彭燕郊的一個心願,這也就有了現在讀者所看到的三卷本——“紀念”標明了彭燕郊本人已無緣親睹的事實。
這套書的篇目基本上是由彭燕郊本人選定的,但體例與《詩文集》有所不同。自由詩和散文詩卷如舊,隻是自由詩壓縮為一冊;評論卷取消,新增了回憶錄卷;而且,並非以文體來籠統命名,各卷均有一個獨立的名稱,為自由詩卷《一朵火焰》、散文詩卷《漂瓶》、回憶錄卷《那代人》。體例不同,所呈現的彭燕郊形象自然也有變化和延伸。概言之,回憶文章的結集使得彭燕郊作為曆史親曆者的形象終於有了一個相對完整的呈現。
一
自由詩卷《一朵火焰》選用了李振聲的《詩心不會老去》作為序言,李振聲曾以《季節輪換:“第三代”詩敘論》李振聲著,學林出版社1996年版。奪人耳目,他可算是到目前為止彭燕郊寫作最好的闡釋者,這篇文章是2007年5月他在湘潭大學召開的“《彭燕郊詩文集》出版座談會暨創作研討會”上的發言,兩人神交已久,但直到這次會議方才見麵。李振聲稱燕郊先生是自己“真正從內心敬重的,為數不多的詩人中的一個”,“燕郊先生的詩,尤其是他晚近的詩作,始終維係在一個很高的精神高度上,我雖不便說,它們的存在,是如何在不時地提示和警醒著人們遠離那些足以致使人類精神矮化的種種場景和事物,但我心裏很清楚,它們的存在,是怎樣在延緩著我個人精神生活的退化和萎縮的”。《一朵火焰》按寫作時間分為兩輯,第一輯為1938-1949年,第二輯為1948-2008年,各輯內部的時間段還有細分。應該說,彭燕郊的主要詩歌均已收入。《一朵火焰》取自同名詩歌,其最末一節為:
一朵火焰,平凡的聖跡
在它的每一個斜麵和尖端上
在所有的金紅的霧靄和陰翳裏
殉教者般地發光,但不耀眼,也不刺目
這樣的詩句,應該會令人想到《陳愛蓮》、《鋼琴演奏》、《小澤征爾》、《東山魁夷》等一批寫於20世紀80年代初期的、在讀者中引起普遍讚譽的唯美詩篇。在此之前,彭燕郊作品集的名字多半是“彭燕郊詩選”、“彭燕郊卷”、“彭燕郊詩文集”之類,專門命名的少數幾種則給人印象深刻,如《野史無文》、《夜行》、《紙墨飄香》等。而據孟澤所稱,2007年末,彭燕郊和他談到了這套文叢的選目,“有人建議他把早年的長詩《春天,大地的誘惑》選入,他不想選,他現在所擬定的篇目也沒有給幾個人看,甚至不想給人看,他怕那種自以為懂得實際上卻並不懂得的人的過分‘親昵’,他越來越感到作品的某種不可或缺的私密性,這種私密性聯係著作品的神聖性和作品自身的尊嚴”。此一說法令孟澤“無法不震驚”,“顯然沉澱著他長久以來對於創作——自然不是那種沒心沒肺因此也沒有羞恥感的創作——的虔敬體會”。以此來看,“一朵火焰”這一帶有“私密性”的命名也就包含了彭燕郊對於自身作為詩人形象的自我設定,對於詩之美的守護。
二
散文詩卷《漂瓶》選用了林賢治的《彭燕郊的散文詩》作為序言,此文為林賢治先生在燕郊先生逝世之後所寫的紀念文章,粗線條地勾描了彭燕郊如何有著“對於精神自由以及詩美的無盡的追求”,如何“看重道德甚於文章”,如何“醉心於出版”,如何“呼喚多位一體,呼喚生生精氣”。全書同樣是按照寫作時間的先後順序分輯,為1938-1948年、1950-1979年、1980-2008年。第一輯多半是從《高原行腳》中輯出的、風格清新的篇章。第二輯僅有4篇,其中兩篇選自《野史無文》,該書列入了陳思和教授主編的“潛在寫作文叢”,但其中所錄作品31篇絕大部分此次都棄之不錄。《詩文集》中的散文詩卷所錄稍多,但也僅有5篇。何以兩次均是如此?是因為單獨結集,還是因為這批作品風格過於沉重?暫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