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深湣焉,乃下詔曰:“間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德也。夫決獄不當,使有罪興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傷之。今遣廷史與郡鞠獄,任輕祿薄,其為置廷平,秩六百石,員四人。其務平之,以稱朕意。”於是選於定國為廷尉,求明察寬恕黃霸等以為廷平,季秋後請讞。
當時涿郡太守鄭昌上疏,建議漢宣帝幹脆務本定律,“聖王置諫爭之臣者,非以崇德,防逸豫之生也;立法明刑者,非以為治,救衰亂之起也。今明主躬垂明聽,雖不置廷平,獄將自正;若開後嗣,不若刪定律令。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奸吏無所弄矣。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也,政衰聽怠,則廷平將招權而為亂首矣”。鄭昌認為定法是本,置廷尉平乃是末,不能正本而馳騖於末,不但無益,反而招亂。但是,漢宣帝沒有聽從此議。“宣帝未及修正”。
王夫之對於漢宣帝不能采納鄭昌務本定法之言,非常遺憾。“宣帝下寬大之詔,而言刑者益淆,上有以召之也。律令繁,而獄吏得所緣飾以文其濫,雖天子日清問之,而民固受罔以死。律之設也多門,於彼於此而皆可坐,意為重輕,賄為出入,堅執其一說而固不可奪。於是吏與有司爭法,有司與廷尉爭法,廷尉與天子爭法,辨莫能折,威莫能製也。巧而強者持之,天子雖明,廷尉雖慎,卒無以勝一獄吏之奸,而脫無辜於阱。即令遣使歲省而欽恤之,抑唯大凶巨猾因緣請屬以逃於法,於貧弱之冤民亡益也。唯如鄭昌之說,斬然定律而不可移,則一人製之於上,而酷與賄之弊絕於四海,此昌之說所以為萬世祥刑之經也”。
錢時則認為漢宣帝為人刻薄,齋居決事、置廷尉平皆不能改變大局,無益於政。“蓋帝天姿大抵刻薄,雜霸之習勝而效尤於武帝者多故也。舜有好生之德,文王視民如傷,表立影從,風行草偃,天下雖有苛刻之吏,將安所用乎?又豈待一一齋居決事而後始平乎?於定國為廷尉,民自以不冤,當時稱頌,與張釋之相亞,而無救趙、蓋、韓、楊之徒之死,其為冤者大矣?雖多廷平之員何益也?”
王應麟認為,漢宣帝不務德政,不但置廷尉平是末,即便鄭昌所言定律亦不為本。其言曰:
宣帝好觀《申子·君臣篇》,所用多文法吏,忠厚之澤斬焉。《誌》謂獄刑為平矣,號雲者名然而實不然。霍光不務德教而務刑罰,既失於前,重以魏相之嚴毅。趙廣漢之誅,相實為之,能稱上意,不能正君心,大臣輔德之責未盡,乃取文王之罔攸兼者而躬聽之,此鄭昌所謂理其末也。以刑名繩下,以法律為詩書,帝之治體可見,精神雖強,元氣已索,不待優遊不斷之主而漢業之衰已兆矣。然則正其本當何如?曰:臨下以簡,禦眾以寬,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是謂能省刑本,鄭昌乃以刪定律令為先,抑末矣!
漢武帝好殺丞相,漢宣帝好殺二千石,而元成之際殺戮之政大改。漢成帝時期京兆尹王章冤死,然而其事主要出於王鳳;司隸校尉轅豐死於殿中,其事出於中謁者丞陳臨行凶;禦史大夫尹忠之死,其事出於“自殺”;與前朝刑戮殺伐之政自有不同。漢宣帝多言考案明察,而元成之際,多言道德禮義,本末之分,不言自明。王夫之曾經對漢成帝不查諸侯內闈之事,極有讚賞。其言曰:
漢諸王之以禽獸行廢者不一,漢廷無有能據道以處此者,而穀永能言之。其曰:“帝王不窺人私,而春秋為尊者諱。”此義行,迄乎東漢,穢德不章。永之言,其利溥矣。夫人之有恥,自恥者也;恥心蕩而刑殺不能止,故知刑殺者,非可以善風俗、已禍亂者也。漢之於此,既無家法以正之於先,而縱苛察之吏、告訐之小人、揚之於後。無他,忌侯王之疆,日思翦艾以圖安,而紈絝膏粱,卒投於阱而無從辨。嗚呼!如是矣,惡得不拱手而授之賊臣哉?以刑製淫而固不可製,假暗昧以鋤強而隻以自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