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發現的“講經文”和“變文”,現在是研究中國文學史的學者們討論的熱門課題。誰也不否認,它們是在佛教文學的直接影響下產生的。有些學者還把變文和中國一千年來豐富的白話文學傳統聯係起來看,認為它可能是文學史中這種新文學形式的起源之一。
我國古代的戲曲產生得比較晚,有些戲曲故事也吸收了佛經中的材料。我們這裏所選的故事中就有一個例子。
至於著名的小說《西遊記》,它和佛教文學的關係簡直不用提了。孫悟空、唐僧、豬八戒、沙和尚在今天是婦孺皆知的人物。我們多數人都知道如來佛、觀音菩薩、羅漢等等。他們在我們心目中的形象,最早往往是從這本書中得來的。
有一些小的寓言故事,比如“瞎子摸象”、“鱉魚向猴子借肝”、“猴子撈月亮”等等,在人民群眾中流傳很廣,最早也是從佛經中來的。連我們念小學時就知道的“曹衝秤象”,有人考證,認為實際上也是從一個佛經故事改寫成的。因為這種寓言故事短小,宗教味也不濃厚,我們吸收了往往還不知道。魯迅先生說:“嚐聞天竺(即印度)寓言之富,如大林深泉,他國藝文,往往蒙其影響,即翻為華言之佛經,亦隨在可見。”(《集外集·癡華鬘題記》)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還有一點應該提一下,在翻譯佛經的長期過程中,漢譯佛經的語言、文風、文體都逐漸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流風所及,往往使同時代的其它非佛教的文學作品大受影響。不同時代有不同的特點。我們的漢語本身,也由此增加了許多新的詞彙,新的語言表達方法。這些痕跡,倘若細心,便很容易發現。
(四)
前麵已經講了,現存的佛經數量很大,卷帙浩繁。佛經中的故事也很多。究竟有多少,沒有人統計過,也很難統計,大大小小地算起來,可說成千上萬。不少的佛經幾乎從頭到尾都是在講故事。它們用一條或幾條線索把好多長短不同的故事串聯起來,宣傳一些宗教主張以及其它有關宗教的東西。一般人要讀完這些佛經很難,也完全沒有必要。所以,為了方便一些想了解佛教文學,讀讀佛經故事的同誌,似乎就有必要按照我們今天的要求,編一種新的“佛經故事選”。
這類工作已經有人做過。幾十年前,一位有名的法國漢學家,名叫沙畹,曾把佛經故事翻譯成法文,編成《佛經中五百故事》,有三大冊。解放後國內也出版過一種《佛經文學故事選》,收集了七十多個故事(其中有些重複)。日本最近出版的一種《佛典童話全集》,八大冊,是翻譯改寫成日文的佛經故事集,其中多數故事也從漢文佛經中選譯出。
前麵還講了,漢文佛經是古代翻譯家們工作的成果,譯成的時代最早的在東漢,最晚的也在宋代。古代翻譯家們譯經,大多用的是一種在當時來說可能是半文半白的語言。這種語言和傳統的中國文言不一樣,比較接近口語,同時又明顯地受到翻譯時所依據的原文的影響,往往使我們今天看起來好象有些生硬、古怪。這種譯文,在當時或許一般群眾大多還能聽懂或讀懂,但在今天讀起,就比較難理解了。因此,對於現在新的讀者,似乎還需要對古譯進行注釋,進而把古譯改寫成今譯。
這兩件事就是本書所要做的工作。
我們從漢譯佛經裏選取了一百多個故事。選的故事有長有短,短的居多。選擇時的標準是注意到較有代表性,在思想和藝術特點上較能為今天的讀者所理解、接受和鑒賞。
佛經的原文,曆代傳抄,文字上往往有錯訛與脫落,因此我們在抄錄原文時,對少數地方根據不同的版本進行了校正。為了使讀者對佛經和佛經故事有較多的了解,對有關佛經作了簡單的介紹,對原文加了一些簡略的注釋,又把古譯全部翻譯成白話。
“今譯”這種工作,過去也有人做過一些。有的是把原文直接翻譯成白話,有的則是取其主要情節,在文字上加以刪削和補充,進行不同程度的改寫。我們采取的是前一種辦法,文字上盡量不改變原文的意思,不增益、不減損,一仍其舊,隻是把難懂的古譯改譯為今天能懂的白話。我們覺得,這樣比較能反映佛經和佛經故事的本來麵貌,使讀者從讀這些故事中了解到佛經和佛經故事本來的麵貌和風格。佛經故事就是佛經故事,它和其它的“古小說”不一樣,和現代人新編的故事或寓言也不一樣。它有它自己的特點。過去沈從文先生利用佛經故事作材料,寫過一些寓言性質的小說,但那實際上幾乎等於一種新的創作。
至於所選的故事本身,它們宣揚的思想有進步的,也有落後的,或者一事而兼二者。隻要稍加注意,便可分辨出來。相信讀者們自有鑒別的能力,這裏就不多說了。
我們不是宗教徒,也不嗜古,我們讀佛經,隻是想從中了解古代的宗教,古代的文化,古代人民的生活,研究它們,古為今用,提高我們的文化知識水平。從這個意義上講,作為古代的一種文化遺產,佛經可以說是有重要價值的。我們今天可以從中發掘出許多有用的東西。
有一部專門講故事的佛經,魯迅先生曾經十分推崇,叫做《百喻經》,講了許多故事,末尾的偈言說:
“如阿伽陀藥,樹葉而裹之。
取藥塗毒竟,樹葉還棄之。
戲笑如葉裹,實義在其中。
智者取正義,戲笑便應棄。”
它把佛教宣傳的宗教道理說成是“正義”,把它講的故事比喻成用完即棄的樹葉。但我們今天卻要反其意而為之,不需要它的“正義”,卻掇拾起佛教文學的一些枝枝葉葉,為我們今天的新文化事業增添一點顏色。我們的這種工作目前還隻是一種嚐試,它的不足和錯誤,尚待讀者和專家們的指正。
王邦維
一九八二年九月於北京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