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吳宓和他的西南聯大弟子們(2 / 3)

沈師光熱情豪爽,稱為TheArdent(熱火);紹芳雅致愛美,稱為TheArtistic(藝術家);倩影穩重謹慎,被稱為The Advanced(先行者)。他們又戲稱這SSAAA五人為逍遙學派。許芥昱還為吳宓老師取了一個綽號Mr.Chips(奇普斯先生),這可能與當時昆明放映的一部描述英國老教師一生的電影Goodbye Mr.Chips(《再見,奇普斯先生》中文篇名《萬世師表》)有關,李俊清當時雖說許芥昱不尊敬師長,事後想想,這也確是一個十分恰當的稱號。

李俊清在校時最愛讀詩,也學著寫詩,選了吳宓先生的中西詩比較課,更是如魚得水,詩興大發,幾乎每天都能作上一兩首。每成一首,即持請批改。宓師總是不厭其煩耳提麵命,詳為指正。

李1943年4月3日呈交的三首詩,得了85分,吳先生評語:“諸詩大有進步,更宜努力。君似有詩性,惟於技術急須熟練通習,其法仍在多讀多作。目前第一步,應將《詩韻本》反複細看,每作一篇詩,先自查《韻本》自己修改字句,使每字皆在一韻,並無錯誤,然後寫出呈交。”聯大經濟係教授秦纘女公子鬱文小姐因母逼迫不得從嫁,自傷薄命,仰藥而死。李俊清聽說後感傷地寫了《青塚》詩,吳先生給予80分,評雲:“布局氣息皆好,但尚未能圓熟。除多讀多作外,請注意宓上次之評語,而力行之。此篇用韻較自由,但用韻宜平易、自然,勿用怪字拗句;細檢《韻本》,每次必多可用之字,用之並不困難,要在多多練習。”

對於“可以學詩,可以言詩”的學生,吳宓總歸悉心培養。如劉文典教授開吳梅村、元遺山詩課,他就建議楊樹勳、李俊清“宜往聽”。因吳梅村詩,楊樹勳已讀過,他即將自存的《十八家詩鈔》送給他們參考,更就此冊中所有的元遺山詩,再為精選一次,作成目錄,要他們照他所選各篇,另用紙本,將其詩一一錄出,作為自己讀誦及上劉文典先生課之用。吳宓以為這十八首七律是元詩的精華(另有《論詩絕句》七絕亦重要)。大約劉先生所講者,當不出他所選諸首之外。並且說:“按古人讀書皆注重鈔書,蓋手鈔方見用心,且可久為吾有也。今若鈔此十八首,已於元詩一家,得其大要矣。若劉先生不講,宓當為君等講,但必先鈔方可講也。”

1943年秋天為應對軍事急需,聯大當局征求一批四年級學生為美軍翻譯員。李俊清和許芥昱、盧飛白、楊樹勳等同學,出於愛國熱情立即報名應征。出發前,先至譯員訓練班接受一個月的軍事訓練。

李俊清受訓及在空軍五路司令部服務期間,仍未間斷作詩,時常訪謁吳先生,聆受教益,並相約於服務期滿後,回至清華西洋文學研究所,繼續隨宓師攻讀。1944年春,李俊清奉派出國,行前賦詩“拜別雨僧夫子”,對師友情深的聯大生活留戀不已。

抗戰勝利後一年,李俊清從沈師光的信中得知聯大複員的消息,悵然若失。待他由印度回國,吳宓先生已離清華他去,而他1948年到台灣後,便與吳先生失去了聯絡。但當年吳先生親筆批改的詩稿及所贈詩折,一直珍藏篋中,視為珍寶。他嚐聽吳先生談起早年在清華園住西客廳,庭前紫藤壓棚,後臨荷花池,故取名“藤影荷聲之館”。離校逾六十載,“宓師教澤仍係心懷。每至夏荷承雨、藤葉迎風的時候,總會對宓師興起無限的懷念”。

1943年深秋,譯員們初入訓練班,換上軍裝,覺得很神氣。李俊清和盧飛白、許芥昱還特地拍了一張合影留念,三人相約於兩年服務期滿後,仍回到文學園地,繼續耕耘。

盧飛白聰慧美秀、才思翩翩,吳宓十分欣賞和喜愛。他博覽要籍,非常用功,所交課卷哲思玄悟,深得師教要領。有年暑假,吳宓應留校學生之請,利用假期續講《文學與人生》;發布啟事、借用教室及安排課時等,就是統由黃維和盧飛白接洽辦理的。黃維是1942級外文係學生,1941年應征參加中國遠征軍赴緬甸作戰,不幸於1942年6月在瀾滄江犧牲,他是聯大從軍學生中第一個為國捐軀的。

當年一同合影的從軍三少年,後來果然不失前約,全都回到文學園地從事外國文學的教學和研究。李俊清曾任教台灣東吳大學、淡江大學,講授西洋文學概論、英詩、英文寫作等課程,所著《艾略特與〈荒原〉》,自成一家,具有很高的學術成就。

盧飛白1946年回到清華教了一年大一英文,旋留美,在芝加哥大學取得博士學位,先後在美國長島大學的波斯德學院教英國文學,威斯康辛大學東亞語文係、比較文學係講授課程。他長期研究艾略特,著有T.S.Eliot:TheDialecticalStructureofHisTheoryofPoetry一書,僅參考資料即就達二十七頁,旁征博引,足見功力。他仍寫新詩,一如聯大少年時候。20世紀50年代他曾訪問歐洲,寫有多篇歐遊雜詩。最有名的一篇為《倫敦市上訪艾略特》,不僅寫活了這位20世紀最重要的詩人的神態,而且將他詩中想表達的境界啟示給了讀者。吳宓生前未能讀到盧飛白的這篇詩作,否則定會感慨萬千。艾略特早年曾師從吳宓最崇敬的美國新人文主義大師白璧德(Irving Babbitt),後來留學歐洲,改入英籍,長期掌管費伯書局要務,鼓勵年輕詩人的成長。艾略特輕易不見生人,吳宓卻於1931年1月歐遊時得應艾氏邀請餐敘;1958年艾氏又在辦公室接見盧飛白,這都非常難得。是否與他們研究西洋文學、同宗亞裏士多德為經典有關,就不得而知了。

許芥昱1945年春赴美受訓,便與聯大師友失掉聯係。李俊清1956年4月因公赴美,才與他戰後初次重逢。許芥昱1959年獲斯坦福大學博士學位後,改任舊金山州立大學人文教授,1964年10月悄然飛到台北,李俊清把他接到家中歡聚,又一同參加了西南聯大校友會。

許芥昱在李俊清家中看到吳宓先生為他批改的詩稿,十分喜歡,帶回美國複印。他們談到吳宓先生所開的中西詩之比較課,“印象非常深,回想起來,深覺獲益甚多”。他們說:“20世紀二三十年代國內專攻比較文學的學者尚不多見,而開課講授者恐亦隻有宓師一人,真可說是研究比較文學的先驅了。”許芥昱有心從事比較文學的研究,李俊清表示讚成,並願就所知,提供協助。許芥昱果然在這方麵下了功夫,1968年出任舊金山州立大學比較文學係主任,講授比較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