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魯迅文學獎:誰的?(1 / 3)

徐江人們對“羊羔體”的質疑,分明潛藏了對前七十年傳統新詩美學的不滿足。甚至那些圍繞在“羊羔體”質疑話題外圍的對“官員獲獎”的敏感,都有著“維護文學評獎單純性”的善良初衷,某種程度上講,它們反映了廣大公眾繼為足球界成功打黑進行歡呼之後,把廉政訴求進一步投向精神領域的美好願景。

文學獎隻能是獎給作家的,像“魯獎”這樣的“準國家級文學獎”,在體製內可能有著相當於(甚至還可能是高於)行政獎的待遇,但它畢竟不能等同於行政獎,更不是以魯迅命名的“公務員寫作獎”。所以文學讀者真正關心的,還是獲獎作品的文字是否具備了足夠的深度與難度。當然,一旦出現了高級別的公務員作者獲獎,人們出現擔心也是必然反應。所以國外高級別在任公務員,為了避免誤會,基本不參加專業文學獎的評選,法國已故總統密特朗就是這樣。

從“諾獎”到“魯獎”

2010年10月,對於中國內地來講,是一個比往常熱鬧得多、滋味也複雜得多的時節:

首先是二十多年前曾深刻影響過內地讀書界和文學界的西班牙語作家——巴爾加斯·略薩,在經過了多年的等待和角逐後,終於如願摘得2010年度的諾貝爾文學獎。略薩是自20世紀60年代興起的、震動世界文壇的“拉美文學爆炸”四大主將之一,結構現實主義小說的創始人。他也是自1980年代以來,作品被譯成中文最多的當代世界文豪之一。在將近三十年的時光裏,他的不少中文讀者,已逐漸成長為當今漢語文壇的中堅力量。

按照慣例,像略薩這樣偉大的源頭性作家獲得諾獎,通常會被全球的文人和讀書界視為“文學的節日”。媒體進行連篇累牘的報道自然是少不了的,更何況他的作品,還曾滋養過我們的漢語文學!然而恰在此時,作為象征著中國內地最高水準的四大文學獎之一的魯迅文學獎,公布了它的第五屆評選結果。武漢詩人車延高因其成為獲獎者之一,以及媒體對其所寫的“羊羔體”的報道,而成為社會的關注熱點。公眾有關文學的議論就這樣轉了回來,隻不過——由世界轉回了本土,由“諾獎”轉回到“魯獎”,由“現代—後現代小說”轉向了“新詩”……

單語種選材的魯迅文學獎,風頭蓋過了世界視域的諾貝爾文學獎;人們對負麵性信息的關注,壓倒了對正麵信息的興趣……這樣強烈的反差,在內地還是第一次。它也使得今年公布的第五屆魯迅文學獎,成為繼國美電器陳黃之爭、釣魚島撞船事件之後,2010年秋季媒體最熱議的話題之一。

“羊羔體”:是又一次“媒體錯愛”?

雖說擁有著十幾年的評獎史,且作為一個每屆都要評出數十位獲獎者的“傳統獎項”,魯迅文學獎在整個文壇已然留下了一定的識別印記,但剛剛結束的第五屆魯獎,留給公眾的記憶注定會是迄今為止最鮮明的——人們也許無法準確說出以往幾屆獲獎者及其獲獎作品,可至少在眼下,在媒體從紙本到網絡的全方位信息轟炸下,他們記住了“車延高”這個名字,從此把他和魯迅文學獎緊緊聯係在了一起!

從某種程度上講,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看起來像是隻頒給了一個人——車延高!這就是信息高速公路,這就是傳媒時代!媒體所特有的信息抹擦與放大功能。不管你樂不樂意,一旦具備了某些吸引眼球的因素,媒體就會立刻撲上來,將它放大,乃至膨化成整個世界那麼大!

別以為這種放大、膨化是“中國特色”,它屬於整個世界,屬於這個時代。它不負責對錯,也不負責善惡(這一切的提供者,照例還是那些當事人),它隻負責呈現,挑出最醒目的——想想剛結束一百天的南非世界杯吧,章魚保羅是怎麼出的名?還有它之前,內地街頭的那位“犀利哥”。

在所有關於“羊羔體”和魯迅文學獎的議論裏,最吸引眼球的節點無非就是三個:

1.“羊羔體”算不算詩;2.官員獲獎;3.魯迅文學獎的水平。我們先可以圍繞每個節點,單獨來看。“羊羔體”是不是“詩”?我認為是,因為它寫成了詩體。凡是寫成了詩體,而又承載了一定言說內涵和目的的文字,如果單從文體分類的角度上講,我們都應該承認它是寬泛意義上的“詩”。不過,在認可了這一前提後,我們還要明白,詩與詩在體裁內部的細分,以及具體指標的評定上,又是截然不同的。根據具體的語言形態,以及抒寫方式,人們可以把“羊羔體”認定作“新詩”,但卻無法將其列入注重格律、音韻的“古典詩”,抑或注重智性、凝練和多維技藝探索的“現代詩”……

所以,一旦當評論者進入具體的詩學語境發言,同一首“詩”在不同的發言者嘴裏,得到的很可能是截然相反的評價,這與情緒乃至對作者的好惡無關,更多的是緣於詩歌在進入工業化文明乃至今天的計算機文明以後,所發生的曆次美學裂變。這些裂變,在歐美經過了將近一百五十年的演變;而它們在漢語裏重演,是近三十年的事——伴隨核聚變式的快速與混亂……我們知道,人類對於詩歌作品的評判標準,曆來是最自由而又最個人化的——這大約便是創作界許多分歧、恩怨和意氣由來的根本。

更複雜的情況則是:

我們今天稱之為“新詩”的歐化自由體詩歌,已經有著一百年的曆史,它的前七十年傳承,和我們剛提到的這追趕世界美學潮流的三十年,又是不一樣的!這前七十年的詩歌傳承,正是迄今為止國內各級別語文教育、文學評獎所秉持的詩歌美學依托之所在。所以,今天漢語詩歌的最前沿部分,是與世界詩歌同步的。但新詩的絕大部分作者、讀者對詩歌的理解,卻是類古典式的,充其量隻與新詩前七十年理念緊密相連。車延高的寫作——無論是“羊羔體”還是他獲獎詩集中的作品,當然也無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