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孔子的價值與國學熱(1 / 2)

王元濤我時常想,比如非洲的剛果,南美的巴拉圭,或是南太平洋群島的巴布亞新幾內亞,在他們的曆史上,是否也有過孔子這樣的先知?是否也曾執迷於“振興中華”這類的民族集體夢想?而在實現這一夢想的過程中,一旦陷入瓶頸或遭遇挫折,會不會也有學者跳出來論證,就因為那位先知幾千年前確立的政治倫理與製度框架太落後,因此,流毒至今,讓他們沒能過上好日子?

從這樣的視角解讀孔子,或可發現,無論是打倒孔家店及批林批孔,或是與之反動的曆次國學熱潮,背後似乎都潛藏有一種怯懦與推諉的群體心理,透露出巨大的思想惰性與驚人的責任缺失。

將所有的惡習與罪愆,都賴到孔子頭上,我們就為自己當下的不作為找到了逃避的借口,從此高枕無憂心安理得。正如一個無所事事的混小子,在街上看到富二代鮮衣怒馬,招搖過市,於是心下憤憤難平,回到家來高聲責罵父親:

你怎麼活得這麼窩囊!

同樣,沉迷於國學熱,可能又類似於聽信了街頭的傳言,日夜守在自家灶下掘土挖寶,指望一夜暴富,從此過上不勞而獲的生活。這樣一場又一場的言語狂歡,隻會呈現出無果花處於盛開期的短暫絢爛。熱鬧與喧囂過後,捧不到果實,隻殘留迷夢;沒有實質進步,隻有虛幻的自我安慰。

國學熱的出現,原因複雜。其中之一可能是,經濟高速成長帶動信心爆棚,催生了大國角色認同的需要。也有論者刻薄地指出:

看看暴發戶們是怎樣熱衷修族譜的,你就理解了,國學,就是族譜的放大版。但我的感覺則是,整體社會埋頭發展了三十多年,大家不約而同都想抬起頭喘口氣,回頭看看來路,結果目光一下放遠了,落到了孔子和國學身上。

那麼,國學熱,到底熱什麼?是不是黃帝內經跑出來指導我們的健康,也算國學熱?有人樂於把目前的國學熱比做西方的文藝複興,有一種弄假成真式的衝動。可是,要知道,當年歐洲的文藝複興,並不是要恢複光大古老的希臘文明,而是借殼上市,推銷當世的創造。無論達·芬奇,抑或米開朗琪羅,都是舊瓶裝新酒,所謂複興,隻不過是一張通行證。那麼,今天倡導國學,我們的新酒在哪裏?它有什麼樣的芬芳?

不知道當下的我們,為這個世界做出過什麼實質性的貢獻。電腦、電視、自行車、洗衣機、冰箱、汽車、火車、飛機,這些須臾不得離開的日常物件,沒有哪一樣是我們的發明或創造。今天我們也承認了,在這些物質成果的背後,潛藏著巨大的精神能量。因此,我們需要的是紮紮實實地當好學生。這時候,最可怕的,可能就是這樣一種按捺不住的狂想:

風水輪流轉,明年到我家,不用管我們做過什麼或沒做過什麼,反正就該我們在文化上主宰世界了。似乎祭出孔子,塗上國學的八卦油彩,我們就可以周遊列國、環行世界當先生去了。

若幹年前,韓國曾引起過我們的深度關注,他們既在文化層麵上保持著對孔子與儒學的端正崇敬,同時又順利完成了國家的全麵現代化,這的確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可是,事實上,眾多學者和批評家,在觀察與思考的方向上,卻放棄了大路,選擇了胡同。他們不去探究韓國人實現現代化的技術細節,更無視他們為此付出的辛勞和痛苦,而隻強調儒的一麵,總有一種企圖,要把儒論證成為現代化的動力之一。其目的,似乎隻在於給自己找到自信,一種狹隘而盲目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