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色比刊物更長久(1 / 1)

蔣泥我給王蒙先生編過一篇文章,題目叫做《刊物比人更長久》,他在文章裏回憶了自己與一家文學雜誌之間的關係,認為人可以老,可能不在,但刊物仍然年輕,隻要不斷開拓,與時俱進,以文會友,以文促進,不務虛名,不求速效,實實在在,就會一年年一代代,長遠地辦下去。

或許王蒙先生話裏有話,因為並非所有刊物都真能比人長久,一家刊物能不能長久,還要看誰來辦、誰在辦、怎麼辦、作者怎樣、傳承如何、環境條件等等,其中任何一個環節薄弱下去,都可能使本來出色的刊物,麵目全非、平庸無色。有時候即使隻換掉一名主編,也可能讓整個刊物轉向,或者變得更好,或者從此變糟。過去有多少名刊,就是這麼著一個個倒掉的。

辦好刊物,誠非易舉。好的自然有,它們各具經驗和特色。

1960年代,大陸“破四舊”時期,金庸先生為了“保藏一些中華文化中值得珍愛的東西”,創辦了《明報月刊》。這是以“推廣知識與文化交流的非營利刊物”(賺到錢再投進去),標榜“獨立、自由、寬容”,宏揚了本國優秀的傳統文化。如今,《明報月刊》已經成為全亞洲最好的知識、文化讀物之一。而中國大陸著名的《讀書》雜誌,它最輝煌的時期,主編算是沈昌文先生,他倡導編家所謂“三無”,即無能、無為、無我。王蒙先生把它理解成“出版家、編輯家隻有進入兼收並蓄的‘無’的狀態,即無先入為主,無偏見,無過分的派別傾向,無過分的圈子山頭(有意或無意的),無過多的自以為是與過小的鼠目寸光,無太厲害的排他性,無過熱的趁機提升自己,即為個人名利積累的動機,才能兼收並蓄,得來好稿子,也才能真正團結住各不相同的作者,才能真正顯出一種恢弘,一種思稿若渴,一種思賢若渴的謙虛和真誠,才能具有相當的凝聚力、吸引力和容納力——港台的說法叫做磁性”。

值得一說的是,那時候《讀書》的三位女編輯,出身都不怎麼樣:

吳彬是油漆工,賈寶蘭是“工農兵學員”,才女趙麗雅(揚之水)則是個卡車司機。就她們幾位,領走了好幾代讀書人,讀得津津有味,作出的貢獻,應該讓那些教授、博士級出身的主編們,汗顏慚愧。

當然,要使一個刊物長久,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主編愛才,絕對的愛才,不是高高在上,而是放手放權,這個前提是相信每個編輯和記者,把每個編輯和記者當成自己的兄弟加朋友,因為他們才是這份刊物的戰士,是他們在打仗,無論勝負是他們付出了血汗的代價,而贏的不是他們而是主編,一個刊物的主編敬重戰士的才華,應當超過在乎自己的位置。

《明報月刊》有口皆碑數十年,在於它追求理念的一脈相承,自金庸而董橋而潘耀明,脈絡始終貫通如一;而《讀書》一度丟失活潑、自由的文體風格,變得枯燥晦澀,讀者人數大降,其中一個主要的因素在於,主編易人後,觀點改變,經脈割斷。更不要說那些遠不如《讀書》知名的刊物的生存境遇了。

至於垃圾刊物的隨生隨滅,並不值得惋惜;而垃圾文章的但求速朽,個人的意誌亦無法左右。

延伸來看,報紙、網絡、圖書、出版社、電視台等一切媒體和文化產品,同樣麵臨著多重的考驗,它們都不見得比人更長久,惟有其中好的、出色的優勝者,才能當得起,才能永恒的走進讀者的內心世界。

(原載於《南方周末》2010年10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