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瓷器和密林的舞動
——重慶詩人雨馨訪談錄
荊宏俠 鄭慧婷
訪談時間:2012年6月9日
訪談地點:雨馨家中客廳
受訪者簡介:雨馨,詩人,媒體編輯,現居重慶。於1996年12月出版個人詩集《水中的瓷》,2007年1月出版詩文集《被天空曬藍》。曾獲台灣薛林詩獎,重慶文學獎等,曾參加第十七屆“青春詩會”。《詩刊》、《人民文學》、《星星》、《詩選刊》、《詩歌報》、《美文》等多家刊物都曾刊登過其作品,作品還曾入選《四川新時期詩選》、《中國新詩選》、《世界華人詩選》等。
和雨馨老師的訪談是在她家裏完成的。那個溫潤的下午,熱情好客的重慶美女詩人雨馨老師開車把我們接到家中,我想我可以稱那裏為世外桃源吧!一片遠離世俗喧囂的淨土,正如她的詩歌一樣,像一個童話般純真的世界,又帶有濃烈的異域之風,讓我們瞠目結舌。雨馨老師的家裏擺滿了各種國內外帶回的瓷器。瓷器,這個中國古老、雅致、包容的意象,在她的詩歌以及生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我不敢用華麗的詞藻去粉飾她,擔心會破壞了她的原生態……
問:雨馨老師,您好!首先,非常感謝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接受我們的采訪。讀您的詩文感覺語言和畫麵都很美,從呂老師口中和其他一些材料中得知您是非常懂得生活、非常愛美之人,能請您談談您對於“美”的看法嗎?還有在現實中,您真實的生活狀態是怎樣的呢?
答:那種對美的向往大概是天然的吧。我覺得美來自於內心的充沛潔淨。每個人理解的美也許都不一樣。熱愛生活是美,在庸常、瑣碎、單調的日子裏化腐朽為神奇是美,發現詩意,用心觀察是美,體會是美,去麵對,去付出,溫暖而真誠地生活是美。什麼是美?美是發現。最開始,一般是直觀的美的現象抓住你,但當你仔細欣賞時,它就會和你的情感相融合,你就會由這個直觀的美的現象聯想到一些讓你心儀、感動的事物,如果沒有這種潛意識的流動,那這種美往往會比較膚淺。我曾經采訪過一個在台灣做美容的女企業家,她數十年的周末都在堅持做一件事情——花一個上午來插花,每次完成後,她都覺得每一朵花都是有表情的,都在和她交流,它們將色彩、情緒、美傳遞給她,使她感受到對生命的熱愛。因為鮮花也是有生命的,雖然很快就會凋謝,但是在插花的時候它們已將美的能量傳遞,形成永恒。可見不寫詩的女人對美也是有感悟的。美還是漫長的生命勞作中晶瑩的汗珠和淚水,逆境也是一種能量。感謝詩歌讓我懂得了如何持久地勞作,平心靜氣地對真善的人性和自然天籟保持恭謙之心,以及童真和密林般的潔淨,讓我的內心有了與眾不同的溫和寧靜,寫詩做人都真實熨帖。 此外,對於醜的事物我接納它。我覺得有句話說得很好:醜到極致也是一種美。對於醜的東西,我很擔心會寫不好,我覺得寫美很容易,但寫醜卻很難,如果以後寫小說的話也許會涉及吧。
問: 是什麼機緣讓詩歌走進了您的世界,又是什麼促使您手握詩筆堅持寫作?
答:說與生俱來可能有點玄乎,可也許就是與生俱來的。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莫名地喜歡上那支筆,從童年的《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泰戈爾》、《日本民間故事》……走到了今天的詩歌王國。我從17歲就開始參加改稿,自己寫詩時,總覺得頭腦中意象十分密集,於是我就跟著感覺走。在我的第一本詩集《水中的瓷》裏,記得是這樣詮釋的,“一隻鳥誤了一個秋天,一輪明月誤了一個湛藍的夜晚,一支歌子誤了一隻鹿的命運,我努力把自己深埋進夜,無聲無息地走進森林,我走進森林,長成一棵樸素的樹。”“如果說茉莉選擇南方是錯,落葉選擇秋天是錯,我選擇詩歌是錯。”寫這些話的時候我沒什麼閱曆,有點少年不知愁滋味。後來做媒體十幾年,斷斷續續地寫,斷斷續續地中斷,但詩歌的體驗真正開始沉澱、淘洗、錘煉。一點點逼進生活的本質,開始對個體價值與社會環境,人性與生存有了現實意義上的突圍與思考。真正的寫作應該是有良知和尊嚴的堅守的,於是我開始抵觸虛無飄渺的純情緒化的語言泛濫和膚淺的華麗吟唱,我更願意直麵現實中的殘酷與卑微,將視線聚焦在喧囂物質時代對人性、對靈魂的毀壞、悲憫、救贖和拷問上。把詩歌的筆放置在公眾之中,不拒絕塵埃,不拒絕城市噪音,學習一隻瓷器,以平常心清水洗塵,素麵朝天地過日子,觀照生活,與讀者產生共鳴,漸漸地內心沉實,眼神中有暖意,笑容裏有童真,被真摯的感情浸潤,從容而珍惜地活著。因為詩,讓人常常心存感動。
問:在小蟲老師為您的《被天空曬藍》所作的序言中有這麼一段話:“她是一個詩歌的異類,在喧鬧的物質世界和人們的價值觀念漂移不定的時候,在城市的邊緣行走的雨馨,極可貴地一直遵循著自己一如既往的詩歌信仰和難以移動的心靈目標”,在這個詩歌的無名時代,您如何定位詩歌與現實的關係,在藝術的自主性與藝術反映生活之間您是如何做出選擇或者平衡的?
答:我從不否認自己的邊緣化寫作和邊緣化的詩歌曆程。詩歌與現實的關係,我覺得就像詩人與她的日常生活的關係吧。詩人,首先是一個尋常人,要有一個健康的心態。詩歌是明心見性的,我總喜歡讀者在自己的詩歌裏感受到那種素麵朝天的沉穩和光澤,常常在做這樣的努力。我從未覺得自己的特別,如果說有一點與眾不同的話,那一定是詩歌帶給我的。曾有一段時間我中斷了詩歌創作,當時我在想即使有一天不寫詩了,但骨子裏那種詩意地麵對生活、享受生活的狀態是不會放棄的。所以我很感謝詩歌,它讓我至少可以詩意地麵對人生,詩意地活著讓我從未放棄熱愛,讓我懂得了人生有時需要做減法,有時需要慢下來,體會勞作的過程。
問:在您今年5月10號的博客中有一首詩《牙疼》,這和您先前寫的《牙疼記不住》似乎有些重合,但《牙疼》的藝術創作似乎發生了一些超越或變化,是什麼原因讓您發生了這種超越或變化呢?
答:嗬嗬,你真是個有心人,竟在兩篇詩稿中發現同一題材的無意識重合。有時,可能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詩歌創作更多的是一種意識流從內心碾過,不同時期的心境、環境、體驗有共性和差異,但主體對客觀事物的感性概括、審美態度甚至感受會潛移默化在敘述之中,借《牙疼》的小敘事折射內心世界,也思索著人與疾病、與環境是矛盾衝突、對抗還是妥協。“牙疼”是一種情節,是有感而發,虛實交錯,也許看似隨意的詩語來自對心靈深處生命低穀的擔當。
問: 讀您的作品感覺其中蘊含著比較強烈的女性意識,能否請您談談您是如何看待女性創作者的女性意識的?
答:首先,我所理解的“女性意識”是一種獨立的女性精神世界。這種女詩人的個體生存經驗和女性意識,在表達上,一定是別人或讀者直觀感受到的,而不是自己給自己的。80年代中期的中國詩壇,就曾出現過一些驚世駭俗的女性詩歌作品,她們的作品中都在努力建立一種成熟的女性詩歌視角,她們更多地關注女性自身對曆史、命運、價值的認識,語言也極盡女性特質。從真正意義上的寫作開始,我並不否認自己一開始是順其自然地歸屬於自己的女性角色的,從女性生命、情感出發,以本色的女性視角、話語和筆觸在進行創作。詩歌中女性意識的自然流露能讓我的詩歌清澈見底,真誠袒露。我覺得獨立和自覺的女性話語讓詩歌有了歌者的靈魂,有了對女性心理更充分直截了當的表達和創造。最近,我常常在思考一個問題:現在都市女性在高壓的生活環境裏常常處於一種亞健康狀態,而且有一些不好的生活方式,最終導致身體出現了各種問題。在都市女性的生活空間裏,因為我自己也身處這樣的環境,所以就常常會想到社會對身邊女性的傷害、掠奪,不知哪一天一雙無形的手就將她們的乳房、子宮摘除,生活被抽空了一部分的她們該怎麼辦?想要在詩歌中表現這些,這也算是審醜吧,我從來不反對審醜,我覺得這個醜就是社會生活真實的一個常態,它有殘酷性的一麵,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表達這類題材。最近在讀鄭曉群所寫的一些反應底層打工女性生活的詩歌,寫她們無法左右自己的生活,有創傷、疼痛、悔恨,她們雖卑微地活著,但還是相信生活,向往著陽光。構築一個追求內心獨立、自尊、熱愛生活、敏感、渴望、深沉、輕盈、簡約、純淨、真實質地的女性精神世界應該是我的初衷,但這僅僅是一個詩人內心世界的一小部分。女詩人們應該走得更遠,衝破些什麼……在日漸成熟的創作中,擺脫自身性別符號,衝破自身束縛,把自我的情感放大到更加開闊、寧靜。翟永明說:“女性詩歌”應該有兩個標準:第一是性別意識;第二是藝術品質,這二者加在一起才是女性詩歌的期待目標和理想寫作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