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3 / 3)

幸好知府為官尚算清明,駁回了盧江子的狀子,因為惱怒他私自更換布匹,罰他枷號一月。但小白織布一事,漸漸越傳越奇,市井中人沒有見識,以訛傳訛,將她當作妖物看待,也沒有人再敢前來訂購布匹。盧江子枷滿釋放後,又叫囂要延請高僧道士逐妖,甚至衛瑾出門,也常常被人側目視之,當地士子聚會也不再叫他,因此十分煩惱。

恰在此時,聽說河南一帶盜賊作亂,為首者擅長妖術,能驅使風雨;朝廷中派了重兵前去彈壓,各地官府也嚴令法術的施行。盧江子聽說後再次遞狀,誣陷說衛瑾主仆來曆不明,行為怪異,一定是盜賊的同黨。

小白聽聞後說:“這裏人心不古,長此居住必有禍端,要立即離開。”衛瑾不以為然,但小白催促不已,迫使他即刻起身,連夜收拾了細軟金銀,棄家而去。

兩人唯恐後麵有人追來,連夜趕路,又不敢行走大道,餐風露宿,十分辛苦。

有一天夜宿在荒野郊外,衛瑾口渴,四周又沒有人煙,小白隻好去尋找水源;臨走時在他麵前疊起三塊石頭,並再三交待他不能離開這石頭旁邊。衛瑾對她的行徑表示戲謔,她也不多作解釋,隻是微笑著離去。

衛瑾百無聊賴,坐在原地守候,卻發現所有的蛇蟲之類,一旦爬到那三塊石頭附近,竟都無法再進一步,隻得掉頭離開。正看得有趣,突然聽到遠處傳來鼓樂之聲,有一支隊伍吹吹打打,迤邐行來。

月上中天,亮白如銀,照徹荒野。衛瑾看清那些人都作侍從打扮,手中執有青翟扇;當前一張金羅蓋下,端坐著一個貴人,蟬冠紫裾,氣宇不凡。衛瑾起身走開,惶恐地伏於道旁,心中猜測:此處正是山東地界,莫非是魯王出巡不成?

有一個秀士模樣的人,從王者座架旁走出,遠遠站定,恭恭敬敬地請問他的姓名。衛瑾如實告之,他聽後一一回稟王者,王者隱約做出一些諭示,秀士示意衛瑾上前來,高興地說:“小人姓葛名興,是我們大王駕下的參事。今天是大王膝下的第七個女兒想要出嫁,苦於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聽說有個讀書人從這裏經過,故此過來探看。沒想到您原來還是世家的公子啊,那七公主的事情,可就教人放心了。”衛瑾看他們的形貌舉止,心裏明白這位大王並非是人類。偷偷地問葛興,葛興答道:“我家大王是東嶽王,就是執掌東嶽泰山的山神啊!”

衛瑾在心中忖道:“從來隻聽說東嶽帝君,怎麼會有東嶽王的名號出來?東嶽王和東嶽帝君難道不是一位神靈嗎?何況這裏並不東嶽,東嶽王又為什麼會來到這裏?”便推托道:“我隻是一個凡人,恐怕不能侍奉仙姝的芳駕。”葛興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慮,向王駕後的一輛香車指去,悄悄道:“那就是七公主的車駕了。”衛瑾舉目一望,但見那輛香車懸掛有朱紅的紗簾,此時被掀起一半,有一個少女躲在簾後,正在偷偷地看他。兩人目光一觸,少女羞紅雙頰,連忙放下簾子。然而僅是這驚鴻一瞥,衛瑾已看清那個少女梳著高高的雙鬟,瑤鼻雪膚,媚光絕豔,額前有紅痣一點,嬌豔奪目,當真是神仙一樣的容貌啊。衛瑾心旌神搖,葛興看出他的心思,勸道:“我家大王已經卸任,並在附近置下府第,打算和家人長期安居。如果公子肯留在這裏,將來成仙登界,也不是什麼虛妄不可及的事情。”

衛瑾讓葛興安排人等小白回來,便上了隨從的車駕,隨同東嶽大王前去洞府。

東嶽府第建在一片高大的林間,倚山而建,四周岩石嶙峋,青苔翠冷。然而府第卻是樓閣巍峨,次第櫛立,確實有王者的氣派。隻是門欞不高,略顯低窄;且府中廊道眾多,錯綜相連,十分曲折而幽深,宛若迷宮一般。

府中有許多內眷仆從前來接駕,眾人交口稱讚,齊聲祝賀大王能得到這樣的佳婿,並忙碌地四處奔走,按照旨意布置喜堂洞房。又有許多美貌的侍女,簇擁著衛瑾入座,為他沐浴薰香,侍奉得十分的恭謹周到。

忽然門上報有客人來訪,自稱是衛瑾的家人。衛瑾以為是小白,誰知來客卻是一個黃衣少年。黃衣少年儀容秀美,一點也不輸給衛瑾,英氣尤其逼人,瞳仁間還有一道隱約的黃光,如果不仔細看分辯不出。衛瑾詢問他是誰人派來的,他答道:“小白姐姐抱怨公子不聽她的話獨自離開,所以派我來陪同公子,她在府外等候。”衛瑾笑道:“我已經快要做仙人的女婿,她也應該隨我一同升仙,為什麼要固執地留在凡塵呢?”又問他叫什麼名字,黃衣少年閉口不答,隻是緊緊跟隨在衛瑾身邊,十分親熱和依戀,仿佛熟識已久一般。

衛瑾入室更換吉服時,他才偷偷地向衛瑾道:“小白姐姐送來一塊玉飾,請公子隨身佩戴,勿使暫離。”衛瑾接過來,發現是一塊奇特的月牙形黃玉,便隨意戴在頸間。

眾侍女取來拜堂的吉服,紅袖金繡,樣式華美,恭請衛瑾更換。衛瑾除去外袍後,露出頸間的月牙形黃玉飾。一名侍女不慎碰觸,那玉飾驀然放出耀眼的光芒!眾侍女尖叫出聲,神情十分驚怖,仿佛見著了什麼惡魔一般,紛紛跑出室去。

衛瑾對此感到奇怪,反複觸摸那枚玉飾,也並沒有什麼奇異的事情發生。片刻後葛興匆匆趕來,遠遠地站在一邊,笑容十分勉強,說道:“七公主原是許配給毛家的公子,因為仰慕您的才名,所以請來主婚。這些該死的小婢居然拿錯了衣服,差點將您打扮成新郎。實在令人羞愧。若不是公子的家人前來迎接,差點釀成大錯。七公主體弱病怯,剛才又受到了驚嚇,臥床不起,婚禮不能如期進行,隻好請公子離開了。大王願意派人將十車粟、十車稻,送到公子的家中,來表達對公子您的歉疚之意。”

衛瑾雖然覺得他的說法令人生疑,但聽說自己隻是伴郎,心中十分沮喪,對於二十車稻粟也不以為意。

他走出房門,黃衣少年早已等在門外,送他出去。黃衣少年舉止大方,旁若無人,一路上眾人見到他們,也紛紛閃避,似乎非常嫌惡恐懼,與初入仙府時的態度迥然兩異。衛瑾詢問七公主為何受到驚嚇,也沒有人敢出麵回答。他更覺沮喪失落,連那個少年何時離開都不知道,似乎家中也從來沒有這樣的仆人。

但見月落東升,山野間晨光微露,小白果然在路旁等候,並沒有任何抱怨的言語。

衛瑾向小白描述今晚的奇遇,又詢問黃衣少年的身份,小白避而不答,道:“公子對他有恩德,他理應報答。至於緣份的來去,應該聽從天意,又何必一定要知道他的身份呢?”衛瑾又問東嶽大王是否真是山神,小白取笑道:“公子既然掛念嶽家,何不等到天亮了再去探望呢?”

衛瑾念念不忘七公主,天亮後,果然偷偷去東嶽府第尋找。誰知到了那裏一看,唯見喬木高大,冷風颯然,地麵落滿枯葉,嶙石翠苔如故,那些樓閣宮室早已無影無蹤,隻一處岩下土壁內,打有無數鼠洞,交叉相連,狀如蜂巢。他並不死心,再三尋覓,但見岩後堆起一座小小的土塚,上書:“愛女阿七之墓”。此時數隻野狗在此刨食,泥土間一隻不足盈尺的木棺也被撕開,棺中是似乎是一具鼠屍,正被野狗爭奪。

衛瑾上前驅走野狗,看那鼠屍時,居然如人一般,衣裙俱全,精致小巧。鼠頭額上一點紅痣,嬌豔可愛,與七公主一般無二。

衛瑾恍然大悟,回想昨晚溫柔旖旎,如在夢境神遊一般;所遇奇事,全靠小白相助,才能逢凶化吉,不禁開始懷疑小白並非常人。他委婉地詢問小白來曆,並家鄉親族之類,小白微笑道:“我隻是一個貧賤的孤女,幸蒙陳師收留,希望用自己學得的一些江湖小技,來盡量護持公子的安全。公子求仙的心意,上天已經知曉,所以才會遇見海上的神女,結過一段短暫的仙緣。然而山川大澤之中,多有精怪出沒,少有仙人芳蹤;我們已薄有積蓄,應當盡快趕回家鄉,才能避免不測的危險。”二人約定此後並不單獨行動,少惹事端。

此番經曆之後,衛瑾不由自主,竟對小白有了戀慕之情。有時仔細觀察,但覺她姿色雖非上等,但眉宇清奇,飄逸出塵。於是言談間日漸狎呢,又隱約試探她的意思,小白總是以話語岔開,或佯作不覺。眼看渡過洞庭後,離洛陽已不遙遠。衛瑾便寫一張信箋,寫了一首詩,故意貼在牆上,詩雲:“梁上燕,時時怨。雄欲將雌雌若許,企盼比翼在眼前。”小白笑而不言,揮筆續道:“湖中魚,隱凡居。一夕得雲便隨龍,遁蹤再無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