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天微亮,孫處帶了一幫護院先出去跟鏢師會合。我想到可能會下雨,便換了雙長靴。周瑞在客廳裏站著,搓著手說:“其實大人不必親自去。李捕頭常做這差事,她要熟絡許多。”
我一邊蹬靴子一邊說:“李敬不是被黃蜂蟄了麼,我去吧。”
周瑞點點頭,說:“也是。大人心情不好,出去走走也不錯,權當散心。”
我橫了她一眼。周瑞神色尷尬,小聲道:“下官多嘴……”
我們走到門外,我正叮囑她這幾日的工作。有人從東院的側門走過來,影影綽綽看不清是誰。等到走近了,我才驚訝道:“顏非?你怎麼起這麼早?”
顏非穿著短褂長褲,打扮得很幹練,問:“你這是要押送官銀麼?路上恐怕不太平,我也去吧。”
他生了一場病,瘦下去很多,走路似乎都飄飄忽忽的。他雖然是醫生,自己的病卻醫治不力,這麼久都沒有康複。
“你去做什麼?真要有危險,大夫管什麼用。你安心養病吧。”
他還在猶豫。
“路上什麼變故都好應付,家裏卻不知會如何。”我抬頭望了一下天,烏雲密布,空氣陰鬱沉悶,“你留在這兒吧,替我照看著這知縣府。”我笑道,“看看它會變成什麼模樣……”
“……”
我看著天邊灰蒙蒙的雲層,有點兒失神:“除了你,不知道我還能信誰。”
顏非沉默著。我低聲說:“外麵風大,回屋去吧。”
梧州距省城隻有三日路程,又有官道直達,走鏢不是難事。我們日夜兼程,路上也一直很太平。我騎術不熟練,天氣又嚴寒,便獨乘一個兩駕的小馬車。護院秩序嚴謹,鏢隊戒備森嚴,沒有什麼可憂慮的。我每天靠在車裏優哉遊哉地看風景,倒真像是出門旅遊。
這夜行到一處,鏢師騎著馬在隊伍前後跑了一遭,說這裏常有歹人出沒,叫大家都打起精神。
道路顛簸得厲害,躺在馬車裏也不能安生。我借著火光朝四周看了看,這裏路狹地偏,確實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
車隊走著走著,漸漸放慢了速度,直至完全停下。鏢隊突然變陣,將官銀團團圍攏。四十多人的隊列一片寂靜,隻有火把上的油花爆破,劈啪作響。鏢頭策馬過來,彎下腰說:“大人,有惡虎攔路。”
這是說前麵路上擺了荊棘條。有人要收買路財了。
“嗯。看看他們有多少人,問他們要多少。”
鏢師喊了一聲,車道兩邊的樹林裏窸窣作響,一群手持大刀長矛的女人從林中跳出來,橫在隊前。
等了片刻,鏢頭過來說:“估摸著有三十餘人。要兩千兩。”
我放下簾子:“不給。”
外麵喧鬧起來,一時喊打喊殺聲、兵器相錯聲和慘叫聲迭起。我盤腿坐著,豎耳傾聽,甚至還聽到風穿過山穀,嗚嗚地響,感覺很幽靜。
車簾突然陷進來,連帶著一把大刀“哐啷”砸在我腳邊。我往後一閃貼在車壁上。一個壯實的女人撲倒在車上,半個身子爬進車廂。她似乎是被人從背後踹了一腳摔過來的,抬頭瞧見我,立即目露凶光。我們倆對峙片刻,她伸手去抓刀柄,我雙手自背後一撐車壁,猛地跪在她的胳膊上,抓住她發髻往下一按,另一手從鞋筒裏拔出匕首,狠狠自背心插下去。這人腦袋猛地抬起,僵直了一下,一口血噴在我胸前,又沉沉地伏下去。
我跪在血泊裏,呆呆地按著她後腦勺,斷斷續續地喘氣。鮮血沾滿衣襟,浸透衣服,居然成了這夜最溫暖的東西……
車裏仔仔細細地洗刷過了,也換了壁毯。我躺在裏麵,仍覺得味道很重,鼻腔裏都是血腥,臉上好像還留著噴濺的血點。一閉上眼睛,就看到那女人定格的表情——人的性命好像不值一提。即便是穿越時空再世為人,我也不過是血肉之軀。我們都一樣,多麼凶悍的人,心機有多深沉,也敵不過一把匕首……這樣一想,投機取巧似乎也不算什麼嚴重的問題——再精心的陰謀和算計也比不上從心底湧出的殺氣。如果真被人威脅到性命,手起刀落甚至不會有片刻猶豫。要殺寫意,我甚至不需要用這麼大的力氣……我想起他依偎在我懷裏,枕著我的胳膊,溫順瘦弱。要是想殺他,隻需要掩住他口鼻,或者捏住他的脖子,他也會變成這樣綿軟的一團。任多麼細致長遠的盤算都無力回天。
心機和殺機比起來,突然變得弱小而滑稽,完全不足為懼。
何況,寫意那點兒心機根本不值一提。
八十二
我謝絕了吳豫的邀約,沒在省城多做逗留,第二天就回了梧州。
到家已經是傍晚時分了。經過院子的時候我往西廂看了一眼,寫意屋裏黑著,房門緊閉,掛了把大鎖。我立了一會兒,腦子裏一片空白,渾渾噩噩的,說不清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