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午時到達天涯鎮，這裏已經聚了許多馬車和軟轎，或富麗堂皇，或精致華美，來往仆役的穿著打扮也都是非凡。我站在車椽上環顧，暗歎：“梧州果然臥虎藏龍啊，富戶還真不少。”
我穿著官袍，四麵已經有眼尖的鄉紳過來拜見，客套著把我迎下馬車，一路滔滔不絕地講著天涯鎮的風土人情。我事先便寫了信函邀請梧州各鄉鎮的望族和鄉紳，今天聚在天涯鎮的大約有五六十人。鎮長不敢怠慢，午飯過後便帶著我們去了海角村。
海角村其實不靠海，靠的是梧河。梧河下遊流經城區的河段水麵廣闊、水勢平穩。上遊這裏卻是山澗狹窄，水流湍急。兩旁高山相夾，河流從斷崖上墜下，落進穀底，形成瀑布，離得老遠便聽到水聲轟鳴，振聾發聵。
這就是傳聞中的青龍潭。
跟寫意在永豐村祭穀神的時候我便聽人談論起海角村，說村裏有個青龍潭今年竟顯了靈，真出了條青龍，日日盤踞水中吞吃過往的牲畜和村民。也不知是海角村犯下了什麼過錯觸怒了上天，如今鬧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寧……
我問過村長，說是確有此事——這蛟龍今年春上便出現了，凡路過潭邊的牲畜和人，一律拖入水中，死不見屍。開始村民都很懼怕，村裏的長輩叫大家不必擔心，說這是天神下凡治理水患。我們每月逢一便給他上貢，用全羊全豬供著，倒也安分了許多……
我打斷她，問：“哪裏來的牛羊？”
“各家輪流上供。自家沒有的，便是去外鄉買來也要供上——不能忤逆了神靈啊。”她歎了一口氣，“即便是這樣，還是時常有血災發生。後來便改成五天一供。”
“你們把牲畜都拿去祭神，不用管生產了嗎？”
她揣摩我語氣不對，便越發的卑微，搖頭道：“我們也是無奈。不上貢，神靈便要動怒。若是舍棄牲畜能保得人命，也算不上損失。何況天神確實有靈——梧河年年決堤，修葺了也不行，偏偏今夏就沒再發大水，不枉我們虔心供奉。”她雙手合十，仰臉對著天，虔誠道，“果然上天顯靈……”
我們正走到潭上遊的一處空地，這裏辟開草木，修了座小小的神龕，裏麵供著塊牌位，煙霧繚繞。看來是日日香火不斷。
我看了看，轉身打量黝黑平靜的水潭，說：“這廟太小了，供不起大神。我是來請她們走的。”
傍晚時分，村長說一切準備就緒。我便換了件暫新的官袍，理理頭發，意氣風發地往青龍潭去了。鄉紳們已經聚在潭邊，她們莫名其妙被召來，倒也不驚不乍，很是隨遇而安地在湖邊擺起桌椅飲茶聊天。甚至還有人帶了歌伎，品竹彈絲，唱起了小曲兒，好生優雅閑適。引來了不少圍觀群眾。
我走到神龕前，先示意大家安靜，說了今天召人來的意圖——為求城郭安定，民心安穩，決定擇吉日送神——今天就是個好日子。
此言一出，四野嘩然。看來這些人早就知道海角村的蛟龍事件。
眾人臉上或疑惑或恐慌或麻木，人頭攢動議論紛紛，卻都很恭順，沒人提出異議。這感覺有點兒像村委書記開大會，我清清嗓子說：“既然是請神，當然要師出有名。讀書人不好兵戎，這蛟龍雖驚擾過村民，我們卻要以禮相待。區區不才，寫了篇祭文，恭送神靈。”我裝模作樣的咳了一聲，接過孫處遞上的紙喇叭，湊在嘴邊，一手拿著繳文，朗聲念道：
“昔先王得天下，列山澤，除妖異為民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後官德薄，河山之間，常有異形。今天子嗣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內，皆撫而有之，況如梧州寶地乎？縣令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神靈擅自居於此，食民畜以肥其身，害民命以泄其憤。縣令雖駑弱，亦安肯為之低首下心、唯唯諾諾、以求保命邪？
神靈有知，且聽我言：梧州之南，海域遼闊，蝦蟹之味，無所不有。今與神靈約：盡三日，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不然，則責為冥頑不靈。縣令雖微，傲為天子之命吏，爾既在我土，不聽我言，皆可殺戮。若有不從，必盡殺乃止。其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