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我無視村民的憂慮，不理圍觀書生的譏笑，徑自上了香，對著神龕拜了三拜，在鄉紳們的吹捧和讚譽聲中打道回營了。我說了要等三天，便在村外的空地上紮起帳篷。因為事先知會過，鄉紳們也都有備而來，撐起華麗的帳篷各自為營。我執意不肯將營帳紮在正中央，推說我愛僻靜，挑了個角落住下，又在旁邊給顏非安了座小小的營帳。
晚上我約了孫處來，與她喁喁私語前後合計了一番，想到還要赴鄉紳們的晚宴，便起身往外走，一掀帳簾就撞上顏非。他正要進帳來，跟我撞了個滿懷，倉促地退開一步，局促了一會兒遞給我一把草藥，說：“這裏靠近山隅，蚊蟲很多。你燃著這藥草，可以驅趕毒蟲。”
我才想起還帶了顏非來——海角村如今聚了很多閑雜人，四處都有陌生人走動，留顏非一個人在帳中似乎不□□全，但帶他去赴宴又很不合適。我遲疑了一會兒，想起靴子裏有把匕首，便掏出來塞到顏非手裏，讓他拿著防身。
顏非握著匕首有些愣怔，呆了一瞬，失聲問：“你怎麼會有這個？！”
他大約很少見利器，更沒親自碰觸過。一時間臉色蒼白，滿麵驚惶。我連忙拿回來塞進袖中，說：“不如我讓侍衛守在你帳外吧，有什麼事盡管叫她們。”
顏非依然神情不定。我拍拍他手臂，笑道：“隻是帶著防身的，別害怕。”
今天邀請來的人都是地方上的名門望族，大多是家族傳承曆史悠久，影響巨大，在各鄉鎮非常有威信的人家。這些人自幼養尊處優，生活上也是高品質高要求，即便是短暫的出遊，也帶齊了內眷小侍，鶯鶯燕燕吹拉彈奏，力爭要為我營造出賓至如歸的感受。
我喝得微醺，拿酒杯轉著玩，突然想起第一次遇劫匪時的情形。那時我們被團團包圍，顏非神情鎮定行動冷靜，全然不把匪徒放在眼裏，我事後還想著他真是奇人，竟能臨危不懼如此淡定。現在卻被一把匕首驚得麵無人色……
“奇怪奇怪……”
真的越來越不懂他了。
七星鎮的裏長卓進財支了個美貌的小侍陪我喝酒，調笑著讓他拿出看家本領，若能勸我喝進一杯，便賞他一兩銀子，推拒一杯，便要打他兩板。我笑眯眯地就著這小侍的手連喝三杯，卓進財大笑著拍手，誇我海量，又讚我憐香惜玉好生有情趣。眾人齊聲讚譽，正說得熱鬧，就聽有人一路嚎叫，火燒火燎地闖進營區，還沒進帳中就已經鬧得雞飛狗跳——孫處渾身是血，連滾帶爬地撲進來，嚇跑一眾歌伎舞姬，口中連連呼喝：“不好了不好了！大人，水神動怒了！水神殺人啦！”
孫處說她今日帶著鄉民去上香拜祭時就已發現潭水湧動，隱隱有獸類咆哮之聲，到晚上去巡湖，忽見湖中異物暴起，飛起頭猛獸，拖住一個姐妹便是一番瘋狂撕咬。她們群起攻擊卻不能搭救，生生看著那人被扯碎，場麵慘不忍睹。孫處抱著一堆血淋淋濕噠噠的碎布片，聲淚俱下，哭道：“小人雖然與她並不熟識，但親見一條鮮活的性命消失在眼前，叫人如何不痛心！如何不氣憤！求大人為我等做主！”
眾鄉紳連連慨歎，唏噓不已。我既痛心又氣憤，一拍桌子，說：“這水神實在欺人太甚！我們已經再三禮讓，它還如此刁蠻任性。待本大人親自會會她去！”
眾人急忙阻攔，連連說不可動怒，應以安撫為主，神靈受上天指派，我們該順應天意。又說大人雖貴為皇族，畢竟是血肉之軀，如何能以一人之力對抗蛟龍。這些人滿臉驚恐，隻差勸我收拾行李打包回家洗洗睡吧。我站起來一揮廣袖，豪邁道：“在座的各位既讚子放雄才偉略又勤政愛民，子放怎能叫大家失望！管他是人是神，濫傷無辜就不能輕饒。”我叉著腰站著，腹中酒氣上湧，大著舌頭說，“今天就讓本大人給這畜生上一課，教他知道，在我的地盤上要夾著尾巴做神!”我伸手在場內指了一圈，“走走走，你們都跟我去，一起瞧個熱鬧！你，那誰，不許跑——想出恭？先憋著！”我叉著腰神氣地喊，“孫處呢？叫人把這營帳給我圍起來，一個都別走。全都跟我去，今天就叫你們瞧瞧本大人的威風！”
九十
一行人在夜色中跌跌撞撞去往青龍湖。湖邊已經守了佩刀的侍衛，燃起火炬，照得夜色通明。十裏八鄉的獵戶也已經趕到，箭鏃長矛各自準備就緒。看熱鬧的鄉民擠在湖邊，還有人遠遠地躲在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