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顏非與我對視半晌，動了動嘴唇，卻又調開視線。
我放開他衣袖。
一直以來我都在反思，我好像用了錯誤的方法來對待顏非。
他本來是渾然天成的淡泊姿態，即便不語不笑，也自有一番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氣派。這些日子卻有些沉鬱，麵上總有愁緒，連說話都略微遲疑。
在我沒留意的時候，顏非日漸憔悴、日漸枯萎，變得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獨自抑鬱消沉……
我不理解，也很難過。
我並沒有差遣他做太多事，他卻總是很疲憊的樣子，也許不是因為身體勞頓——他氣色總不大好，沒什麼精神，倒像是勞心傷神，元氣不穩。眼見他越發沉默，一天天黯淡下去，我也不得不思索：也許這梧州真的是窮山惡水，不適合顏非。他這樣風神俊秀的人物，自然要生在京城那樣的繁華富庶之地，才能夠相得益彰，活得如魚得水……
我鎮定了一些，笑了笑，柔聲說：“大姐想叫你做隨軍。那裏規矩少，有她庇護，或許自在些，也有你用武之地。是個不錯的去處。”
顏非搖頭：“大殿下更想讓我入宮。”
“梧州很苦，待在這兒才能也難以施展——你想回京麼？”我看著他，誠摯道，“你暫且住在樂王府，那裏條件好，生活富足些。也沒人束縛你。”
顏非低頭不語，似乎是在認真思索，臉上卻也並沒有欣喜之色。
“你覺得哪裏更好？”
“……”
看他蹙著眉頭若有所思，我漸漸忍不住心跳，慢慢地說：“不然……你哪裏都不要去，就待在梧州，好麼？”
顏非臉色變幻，被火焰映著，一時流光溢彩。他嘴角曲線柔和，像是要化成一個微笑，終於點點頭。
我立刻滿心歡喜，幾乎要手舞足蹈了，開心道：“顏非，其實我希望……”
“主子。”孫處突然出現，湊在我身後，壓低聲音道：“*&@#……”
顏非退開一些，眼觀鼻鼻觀心，開始假裝幕布，敬業地沉默著。
周圍那麼嘈雜，孫處偏偏擺出耳語的架勢，熱氣嗬著我的臉。我皺著眉頭躲開一些，訓道：“鬼鬼祟祟幹什麼，大聲說！”
孫處麵色一整，站了個軍姿，喊道：“稟告大人！這些鄉紳想跑！怎麼辦！扣住還是放走？”
旁邊的人紛紛側目。我拉了孫處一把，嗬斥道：“你小聲點兒！”孫處莫名其妙，擺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這是個陰謀，要低調。”
孫處懵懵懂懂地點頭。
“她們愛走就走。留著幹什麼，你管她們吃喝？”
“是。”
我想了想，又責備孫處：“瞧你，扯個謊都這麼離譜。蛇會把人撕碎麼？”
“是大人要我說得盡量驚悚。我也不知道神獸原來是條蟒蛇……”
我怒了：“呸，這算什麼神獸！神獸隻有草泥馬——這不過是條長蟲。”
“是。”
村民已經抬著蟒蛇進村了，後麵一群人敲鑼打鼓興奮地跟著。大概是頭一次見這麼大的蛇，所以好奇倒多於驚恐了。
秋祭的時候便聽人說海角村的青龍潭裏□□，身體九尺有餘，披甲戴胄，力大無窮。嗜吃牲畜和人。大家又是敬畏又是驚懼，每月拿牛羊拜祭才能平息水神的怒氣。傳說最近越發凶猛，竟將幾個人拉進水中去了。於是請了巫婆做法事，每天都要祭祀。我當時聽著，想它突然胃口變大，可能是準備要冬眠了，身體囤積了太多脂肪，必定行動不便。便等著天氣轉冷，水位下降，一舉滅了它，順便殺一殺各路牛鬼蛇神的威風……
其實鱷魚和蛇都不足為懼，我擔心的是村民當場暴動或是鄉紳翻臉抗爭。幸好他們都還算安分。
回到營寨中，我讓孫處去關懷一下受驚的鄉紳，問問有沒有人在混亂中受傷。孫處回來稟告，說別的人都還好，隻有卓進財厥倒了。
“酒喝多了吧？”我從蠟燭上摳了點兒燭淚，捏成個丸子遞給孫處，“本大人這裏有丸靈藥，叫‘民心’膏，包治百病，她吞了就會好。”
我也沒受什麼傷，除了踢倒神龕的時候撞到了大母趾。我坐在顏非帳中活動著腳趾抱怨說很疼。顏非半蹲在我麵前，把我的腳握在手裏隔著長襪仔細揉捏了一遍，說沒傷到骨頭。他神情嚴肅一本正經，我卻紅了臉，胡亂地應了一聲，踩著靴子一溜煙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