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朗氣清(2 / 2)

九十二

甘南地界各層官府都不得人心,這似乎是由來已久的傳統。人民很少報官,有矛盾直接找本村德高望重的人來裁決。這些人本來是些靠投機取巧發家致富的地主,偶爾為村裏修路、立碑、建祠堂,獲得了威信,平白被賦予這麼高的權利,很少有人能堅持公正,鄉親的信任就成了他們謀私利的工具。地方惡霸一手遮天,目無法紀;人民習以為常,不知道反抗。這就是案件少的原因,是吳豫口中的“梧州太平”……

這一個月來案件暴增,周瑞天天忙著查法典、記案情、搬卷宗,尋隙就皺著眉頭望天,納悶兒地嘀咕:“怎麼回事?往年冬天都很清閑的……”

我沒好氣地說:“你嫌累啊?嫌累回家過年去吧。明年也不用來了。”

周瑞馬上笑眯眯,彎著腰說:“那自然不是。解決矛盾是官府的責任,能為鄉親們分憂,也是下官的榮幸。鄉親們肯來投案報官,這是對我們的信任啊。下官高興都來不及。”

我不客氣地打斷她:“你笑得好假。”

最近聽聞各鄉頻頻有暴力事件發生,周瑞憂心忡忡。我很看不上她這樣戰戰兢兢——怕什麼嘛,群眾鬥地主,娛樂全民嘛。各鄉都有武裝,又有裏長裁決,我也就沒幹涉——內部矛盾自己解決。隻要沒出人命,就算不上大問題。我隻管對那些訴苦求助的望族笑臉相迎耐心傾聽;對於來送禮攀親的鄉紳,照例是熱情款待收下禮送走人。終於在迎來送往中等到了年關漸近……

春節照舊是個盛大的節日。孟君榮早早就開始做準備,差人將府裏上上下下灑掃幹淨,門窗裝飾一新,又忙著置辦年貨。我看大家忙得熱火朝天便也想參與其中,問她還有什麼沒準備好的,我可以幫忙采辦。

孟君榮想了半天,說那就勞煩主子去集上買幾捆蔥吧。

我拉著夏青出門,一麵思忖,了好一會兒,問夏青:“孟君蓉怎麼隻叫我們買根蔥,她是不是不信任我們?”

“管她信不信,給錢了就行。”夏青樂不可支,掰著手指盤算,“我本來有三十個銅板,如今孟總管給了二兩銀子,買完蔥還能剩下半兩多,可以買壺小酒,就著桂花糕美美地喝一頓。”

我看著她,奇怪道:“你怎麼這麼窮,你的薪俸哪兒去了?我昨天不還賞了你一兩白銀麼?”

夏青抖著荷包樂顛顛地說:“玉書替我存著了。”

我側目,不屑道:“什麼存著,分明是被迫上繳了——竟然隻留給你幾十文,你真丟人。”

“怪主子現在賞賜得少了。”

“不必說了。”我揮揮手,痛心疾首道,“你真是大銘女人的恥辱。”

夏青挺挺胸,傲然道:“這有什麼?隻不過幾兩銀子而已。他便是要我的心,我也都交出來,絕不藏私。”

“真肉麻,你說給他聽吧。”

我們一路吵吵嚷嚷去了市集,街上也是貼紅掛綠喜氣洋洋,人人臉上都掛著一點兒笑意。我們一人手提一捆蔥,歡歡喜喜地溜達著。夏青把包裏的銅板搖得嘩啦嘩啦響,合計著要挑個銀簪。我湊過去看,一眼瞧上個透明的長簪。掌櫃連連誇我眼光好,說這是隻琉璃寶鈿,由南慶某知名工匠親自鍛造,做工精巧成色上等,實在是是饋贈定情的佳品雲雲。

我握著簪子細細地端詳。這種材質其實接近玻璃,不過要更純淨些,染成淺綠色,色調含蓄沉穩,卻更顯晶瑩剔透。我把簪子拿起來,對著太陽一照,頭尾處頓時光芒四溢——這琉璃麵切割巧妙,竟能把陽光分解成多種色彩。這樣一個神奇的簪子,集平淡和非凡於一身,如果插在一束簡單齊整的黑發中,襯著一張神情淡然的臉,該是什麼模樣?

我把簪子收好,又想起另一個人。他好像也沒什麼首飾頭麵,簪子多是木質的,穿了耳洞卻沒怎麼戴過耳飾。隻新婚那天見他戴過一對玉墜……我想了想,挑選了一套黃金頭麵。金鑲玉耳墜,水鑽袍子,鏤金領花和金釵金鈿,大約有二十幾件。夏青驚得連連跳腳,問我是不是又有了新相好,還是想把這一套送回京城近水樓台?

我沒理會她,埋頭在賬本上簽了字要掌櫃改日去府裏取錢。夏青猶自歎氣:“唉,主子,還是算了吧。你送多少都枉然,何必自尋煩惱?這麼舍得錢,不如先幫夏青把賬付了……”

夏青已經挑了好幾盒銀簪玉釵,見我在考慮,立即又拿了一付耳墜塞在懷裏。

我斷然拒絕:“你潑我冷水,還想占我便宜——美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