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其他人估計都走遠了,要等她們察覺我們掉隊不知得到什麼時候。四下裏已經是沙土漫天,能見度極低。
我也環顧四周,一瞧,這塊兒我挺熟——我記得山腳南麵有個洞穴,走鏢的時候經過這裏剛好下起大雨,鏢頭便讓大家暫時進山洞躲避。金釗饒過去找了一遍,很欣喜地回來了,又發現一個問題——我手腳癱軟,站都站不直。我原地打坐半天,還是用不上力氣。眼見天色越來越陰暗,金釗蹙眉道:“恐怕要下雨了。”她轉身蹲在我麵前,張開雙臂說,“妹妹若不嫌棄,我背你過去吧。”
我們剛一進洞便聽外麵狂風驟雨大作,雨點打得地麵塵土飛揚,散發出一股土腥味。我和金釗都沒帶火折子,酒勁兒過了更覺得遍體生寒,在冷風中簌簌顫抖,漸漸湊到一塊兒去。金釗似乎著了涼,用衣袖掩著臉不停地打噴嚏。
我歉然道:“今天真是對不起,拖累了你。”
金釗微微一笑:“妹妹哪裏話。”
她鼻尖發紅,因為打噴嚏眼眶裏存著些淚水,神情卻很鎮定,心平氣和泰然自若。金釗無論何時都能處變不驚,從來都是從容不迫優雅淡定。有這樣的胸襟和涵養的不知能有幾人……
我衷心地說:“幸好有你在。”
“何必跟我客氣。”金釗拍拍我手臂,笑道,“我們不是姐妹嗎?姐妹有難,自當相助。這是義不容辭的責任。”
我點點頭,靠著她肩膀。外麵雨聲漸小,這時節也聽不到蟲鳴,隻有雨打枯葉聲,沙沙作響,聽來反倒更覺天地間一片靜謐。周圍的物什都隱去了,隻剩下這一口幽暗的山洞,隻剩下我們兩個人,在黑暗中相偎相依。
金釗慢悠悠地說:“我是獨女,自小也沒什麼玩伴,連過節時都十分無聊。我自幼時便很羨慕別人有兄弟姐妹,一大家人熱熱鬧鬧……”她聲音低沉,握住我的手說,“若不冒犯,願意跟妹妹認作異姓姐妹,以後便是至親,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此生不相背棄。”
“何必再認,我們本來就是姐妹。”
我反握住她的手,動容道:“我自來梧州後一直受你照顧,對你也十分景慕。我心裏一直拿你當姐姐看,能得你照拂,是我的幸運。”
我們倆牽著手靠在一起聽雨,金釗沉默了一會兒,慨歎道:“想不到有朝一日竟會同皇家的人物這樣親近,命運真是神奇……”她握著我的手,在黑暗中看著我,低聲說:“隻是不知相聚的日子能有多久——妹妹遲早要回京的吧?”
我倚著石壁想了一會兒,說:“我也不知道,未必會回去……梧州也很好,山清水秀,人傑地靈。”
“你母親舍得你在這裏?離得那麼遠,父母會很擔心吧。”
“她有很多兒女,又有政務要處理,不大管束我。”我伸了個懶腰,笑了笑:“倒也好,樂得自在逍遙。”
“我們這種人,哪裏有自在可言。”金釗好像在苦笑。天色太暗我看不清她的臉,隻聽她語調艱澀,“自出身便注定被束縛,命運都是別人一手安排好的。哪一步能由自己掌控,哪一步能如自己所願。”
“……”
她鬆了我的手,低下頭,微不可聞地說:“到底是生而為人,還是一顆棋子……”
我驚訝於金釗的抑鬱,但立即又產生了同病相憐的悲憫——這就是富二代和官二代的共同桎梏啊。錢和權固然有用,太重了也會擾人。我以為金釗心思通透,不會有這些煩惱,原來她也深受其害。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比起吃不飽穿不暖的人,我們還是很幸運的。”
金釗搖頭,笑了一聲:“我寧可受窮,隻要能有自由。”
“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往好處想想,至少我們衣食無憂,不用為生計發愁。”我搬出自己常用的阿Q心理治療大法來勸慰她,“從政也好經商也好,人總要工作的吧?隻不過是做了個不太喜歡的工作——興趣是可以培養的。你還可以發展業餘愛好,還能結交些狐朋狗友,偶爾忙裏偷閑自娛自樂一番……這生活很豐富多彩啊。”
她笑出聲來,好像很無奈似的,又握住我的手。我倆肩並肩擠在牆角,聽著彼此的呼吸漸漸輕微。朦朧中聽到金釗說:
“雨停了。”
“嗯。”
“睡覺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