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新年的喜慶氣氛一直持續到正元節，這天吃過晚飯後，我們把八仙桌搬到院中，擺了糕點水果閑聊，大家圍桌而坐，賞遠處騰空而起的煙火，等著月亮升起。市坊間遠遠有樂聲傳來，炮竹聲響個不停。方晉雲與寫意笑著大約在談京城裏的事，孟君蓉在一旁偶爾插上兩句；顏非撐著下巴漫不經心聽夏青說話，程玉書默默地坐在旁邊剝橘子給她。我仰頭看了半天，夜空明淨，稀稀落落有幾顆星星，月亮卻一直沒升起來。
縣衙遠離街市，本來相當安靜，漸漸卻聽到鑼鼓喧囂，伴著人聲笑語逐漸靠近了。原來是走街串巷表演“過街燈”的隊伍到坊區來挨家挨戶道賀了。不等這隊人走到門外，府裏幾個小僮便守在門口探著脖子向外張望了。燈隊裏老少皆有，大約是附近村落裏的村民趁著農閑出來表演，湊個熱鬧掙個酒錢。這傳統倒也給節日添色不少。為首的幾個人唱了兩嗓子，說著恭喜發財之類的吉慶話，哄得孟君蓉眉開眼笑，接了燈，給了封厚厚的紅包，這群人便吹吹打打地往下一家去了。後麵追著群瞧熱鬧的小孩兒，手裏攥著糖果和撿來的鞭炮，一路唧唧喳喳好不熱鬧。
我突然想起前幾日剛撥了些錢財請燈匠來紮彩燈，梧州富戶也捐了錢請了甘南最好的舞龍隊來表演，今天晚上集市應該很熱鬧才是，便提議大家一同出去看花燈。
正元節前後三天弛禁，夜市通宵經營，燈市花市都是徹夜開放。我們到的時候馬車已經無處停靠，集上人山人海，豪門貴族的車馬喧闐，市民們的歌聲笑語，滿眼盡是各色的笑臉和腦袋。孫處將車停在兩條街外，大家約好亥時在這裏集合便各自行動開了。孟君蓉和孫處聽說南方還有跑驢的風俗，一心想見識見識；夏青跟程玉書兩個人鑽進了看雜耍的人群中；剩下幾個人擠在人流中慢慢走動，一邊四處張望。臨街的店鋪人滿為患，樓下市民高聲談笑舉杯暢飲，樓上書生擊節放歌對燈吟詠……還有妝容精致的年輕男子倚欄而笑，可能是平日足不出戶的士族公子也出來賞燈了。還有三三兩兩的女人立在街邊高談闊論，互相恭賀道喜。男子懷抱幼兒，身後跟著個小童牽著他衣角，一手挑著隻彩色走馬燈，邊走邊轉動，清脆的笑聲灑了一路……
我們走到街心，見那裏搭了個高台，圍觀的人特別多，上麵有人敲著鑼鼓大聲招呼，下麵不時齊聲喝彩。我牽著方晉雲擠進去看，原來是猜燈謎對對子的，便笑著攛掇他：“你也去猜一個吧。”
主持的大嬸剛好取下一隻圓燈，揭了上麵的對子，念道：“‘春到人間人似玉’——嗯，好句！誰來對下句？”
下麵的人也紛紛讚歎好句子，幾個書生互相推讓著客氣了一番，各自對了下聯，都對得工整有致，一時不分勝負。我見方晉雲聽得認真，便鼓動他也去試試。他笑個不停，直說不行不行，最後拗不過我，沉吟片刻，說道：“燈燃月下月如銀”。
我舉手招大嬸過來念給她聽，她大聲重複一遍，眾人紛紛叫好，大嬸便將雕花圓燈贈給我，見方晉雲站在我身後，又讚了一句“好俊俏的小郎君，姑娘有福”送了方晉雲一隻雪柳。旁邊的人都在嬉笑，方晉雲害羞起來，還了禮便拉著我出去。
市麵上到處是推著板車叫賣的小販，有吹糖人的，剪紙的，賣棉花糖的，引得一群小孩兒追著跑；表演噴火球的引來圍觀人群一片驚呼訝異之聲；舞獅隊和龍燈隊吹著嗩呐，高蹺隊和旱船隊緊隨其後，還有跑驢的和跳秧歌沿途表演，行人紛紛駐足觀賞，笑著指點。平日深夜一片寂靜的梧河今夜也是燈火輝煌，悠揚的絲竹聲穿過重重紅紗盤旋在明亮如晝的梧河水麵。水上停泊著幾座華麗的畫舫，裏麵也是歡聲笑語不斷，影影綽綽似乎有人甩袖起舞。
我邊走邊看，偶爾停下腳步好奇地撥弄攤販自家紮的花燈，走了一段回頭一看，隻剩顏非還跟在我身邊了。他也對這燈市頗新奇似的，不時地左右張望，駐足研究走馬燈上的圖畫，拈著燈下的字條仔細品讀，又被裏麵突然爆裂的火星嚇了一跳，往後閃避開，臨走時卻忍不住再探頭去看……
他很少做出這樣孩子氣的舉動。我拉著他去河邊看人放燈時他還頻頻回頭，不住地去瞅。
梧河岸邊早有人在賣蓮花燈和孔明燈。大人買了孔明燈點燃，慢慢放飛，小孩兒便在旁邊跳躍著拍手歡呼。蓮花燈便是用紅色蠟紙做成蓮花形狀，上麵點了隻小小的蠟燭，男子和兒童買來寄托了自己的祝福，便放入河中任它飄走。我買了一隻給顏非，開玩笑地問他要不要許個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