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
見識過安慶城的氣勢雄渾，我對樂王府雕梁畫棟的奢華就不是很驚訝了。李管家出來迎接，盛裝的仆從和侍者分列道旁施禮，我們一行人隻灰頭土臉地回了各自的庭院。
方晉雲隨我到了長寧院，我正口渴，進了屋便急著去桌上倒茶喝，茶水醇香，還是熱的。方晉雲進裏屋去歸置衣物，李朝儒站在我身後，壓低聲音說：“主子，方良君的院子……還沒收拾出來。”
你跟孟君蓉是親姐妹吧？犯一樣的錯誤。我回頭看了她一眼：“沒事兒，先把良君的行李送過去吧。”
方晉雲抱著自己的箱子出來，說：“大人先歇著吧，我回去整理。”
我放下茶杯，卷著袖子說：“我跟你一塊兒去吧！”
在梧州的時候物資匱乏，方晉雲的房間一直裝飾得很簡陋，除了書幾乎什麼都沒有。我突然好奇起來，想看看他原本是什麼樣的品味，會如何修飾自己的房間。
我跟在方晉雲後麵兜兜轉轉拐過了數個亭閣花圃，轉了無數的長廊院落，正在奇怪這側君的院子離主院未免太遠了點兒，方晉雲推門進了一個院子。
這是獨立的小院落。三間朝西的房屋，光線昏暗。屋裏的裝飾與梧州無異，仍然隻是書——擺滿三麵牆壁的書，多了把古琴，書架上掛了把陳舊的劍。三四個仆人正急匆匆地擦灰掃塵，空氣幹燥，屋裏灰塵飛揚，嗆得我往後退了一步。方晉雲提著包裹進了臥房，我抱著行李跟著進去，李朝儒跟在後麵，走得太急一腳踩掉了我鞋跟，我轉過身去，小聲訓斥她：“你怎麼回事？！”
“主子信裏沒說，奴才不知道方良君也要回來，所以沒提前收拾……”
“你平日都不安排人打掃的麼？”
“我讓他們盡快收拾……”
我有點兒無力：“還收拾什麼，換間院子吧。”
府裏明亮寬敞的院子有很多，方晉雲卻被安排在這個偏僻的院落。前麵那些院子都收拾得幹淨整潔，後麵這幾座卻都空著，院裏積著去年的落葉，厚厚的一層腐爛在地上，踩上去軟綿綿的，竟然還溢出水來，散發著潮濕腐敗的味道。
這自然不是李朝儒的安排。
六皇女到底是有多不待見方晉雲？竟然絲毫不念他的身份和臉麵，把他支到這麼陰暗破落的院子裏，連府裏的下人都公然漠視他……
方晉雲笑著說沒關係，長久不住人自然會這樣，打掃幹淨就好了。我心裏越發難過，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要無限度地退讓——以他的才能和智慧，何必忍受這樣的欺辱。
我換了官袍，收拾幹淨便去了左相府——這又是大銘朝的規矩，外地官員進京必須先拜見丞相，述職後才能麵聖。
左丞大約得有七十歲了吧。我彎腰施禮，她眯著雙眼瞅了我半天，耳朵也不大好使。長史在她耳朵邊大聲喊：“大人，梧州知縣前來過正衙！”
她接了我的折子也不看，抖抖索索放到旁邊，說：是六殿下來了啊。嗯，好長一陣子沒見你，你好好讀書了嗎……哦，遷到外地做官去了，外地好啊做官好……哦哦，是獲罪被貶……那也沒事，這不就回來了嘛……隻是回來慶生的，哦，皇上遲早會叫你回來的。皇上疼你……
做了十幾年宰相的人就是這幅模樣？我隻好暗想：這大概是為帝國基業殫精竭慮、死而後已的典範吧，所以皇上才叫她十幾年如一日地堅守在相位上——這樣一張寫滿歲月滄桑的臉，對百官確實有模範效應。
她自顧自地發了一通感慨便不再開口，坐在靠窗的太師椅中，被太陽照得昏昏欲睡，也不知聽沒聽到我說話。
相比之下，右相薛賀就精明幹練得多，至少說起話來不費勁兒。她聽我按章彙報了工作，讚揚了一番，笑眯眯地說六殿下少年有為，大銘有望，老臣看在眼裏十分欣慰雲雲。我自然是客氣推諉，薛賀又說我太過謙虛。兩個人你來我往，聊得熱絡無比。我還要去見皇上，便跟她告辭。薛賀親自送到院門口，說：“殿下慢走。”
我對她揖了一揖，道：“大人留步。”
孫處一直在院外等我，這時候跟在我身後，邊走邊回頭看，說：“大人，薛相真是熱情呢，沒一點兒架子。”
“嗯。”我背著雙手沿著牆根慢慢走，卻見牆的那一側似乎是個桃花園，花正開得爛漫。往裏麵張望，似乎也有通向府外的路，便拐了進去。正是陽春時節，微風一吹，滿園花瓣翻飛，落英繽紛，清香四溢。透過交錯的花枝，隱約可見遠處的花圃裏牡丹正含苞待放。我駐足看了一會兒，笑道，“這牡丹……真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