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糾葛(2 / 2)

他嗤笑了一聲,低聲自語道:“你還是這樣……”

夜風吹拂,紗帳盈盈飄蕩,露出屏風柱腳上篆書的小字:近水樓台。我心中百般念頭急遽轉動,終於從中抽出一條頭緒,笑道:“攬月公子也無甚變化。”

他偏了一下頭,麵上似笑非笑的,似乎想聽我說個清楚。

他剛換了衣服和妝容,衣衫華麗花樣繁複,濃妝豔抹形容妖冶,與之前奏蕭時的清雅淡泊渾然不似同一人,倒讓我想起來,前些天在高台上起舞、與我遙遙相望的也正是他。

“舞藝還是一樣精彩絕倫,簫聲也斐然動人。”

我說得謹慎。他偏偏露齒一笑,挑眉道:“你不是最厭惡我在人前跳舞的麼?”

我不知道六皇女還有這樣的毛病不許人家展示才藝混口飯吃,於是語塞。他倚著廊柱,搖頭道:“奇了,竟是越來越遲鈍了。皇上那八十大板真把你打怕了不成?”

我冷了臉,不悅道:“公子自重。”

他反而閑適地靠在屏風上,風情萬種地撩了一下長發,笑意盈盈道:“伎戶中人,什麼自重不自重……殿下說笑了。”

聽方才那簫聲還以為他虛懷若穀包容大度,怎麼說起話來卻遣詞刻薄冷嘲熱諷。我不明就裏,暗暗皺眉。他仍然慢悠悠地問:“你那‘無趣’的小相公……也回來了?”

我怒目瞪著他。他笑得更燦爛了,眉眼斜飛,媚態橫生:“這話可不是我說的。”他斜覷了我一眼,眼角眉梢都是媚意,幾乎是不經意間散發出來的,直直浸人心底,擾人心神。我有點兒招架不住,蹙眉退了半步,眼見他笑意盎然,嘴角一翹,悠然道:“全安慶的人都聽過——是殿下你親口說的。”

“……”

我節節敗退,暗覺跟他交談實在危險,便轉過臉不欲多說。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聽著草間蛩蟲長鳴,遠處歌樓中絲竹縹緲,反覺清幽寧靜,渾然不覺處身煙花酒肆,倒像花前月下幽會佳所。春風拂動,我心緒起伏,漸覺平和安寧,懵懵懂懂之中意識竟然有點兒模糊,不知自己身處何時何地,對著的又是何人。

攬月麵上已經沒了先前的媚態和嘲諷,袖手站在我麵前,低聲問:“你又要走了吧?什麼時候回來呢?”

“不知道,大約明年吧。”

他垂目點點頭,過了一會兒,說:“殿下珍重。”

我也點點頭。他似乎沒話可說了。兩個人默默地站著,我總覺得應該補充點兒什麼,卻又想不出合適的言語。他突然展顏一笑,又顯嫵媚妖嬈,一撩手帕道:“回來後記得常來光顧啊。”帶著一陣香風飄然離開,留我一個人在長廊之中呆立。

我跟方晉雲和攬月完全不是一個段數的——不知是性別差異還是智商差異,我覺得這些人實在難以理解,個個都心緒縈繞複雜機密。方晉雲還是不相信我,就算我一路都在承諾,千起誓萬保證的,他也不肯信任我。攬月似是與我極相熟,卻又性情反複難以捉摸,幾句話就弄得我啞口無言難以招架。京城的水土都養這種刁鑽的人麼?我憤憤地想:還有皇帝!我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她跟我說話總像逗弄小孩子似的不甚用心,寵愛雖寵愛,總歸沒把我當個成年人來對待。與其他的皇女親王的關係也是馬馬虎虎,朋友死黨也沒幾個,不知道這六皇女是怎麼混的,真是失敗。

我進了右相府還在尋思:這京城雖然繁華,人卻是詭秘妖異,我還是早早離開的好。我沿著院中的廊道快步走,跟迎麵過來的人打了個照麵,隨意地調開視線,她卻一把拽住我胳膊,似是十分驚喜,喊道:“子放!你也回來了?!”

我茫然地望著她,她著急道:“怎麼,你不認識我了?”

怎麼人人都來問我這句話,我頭一次來京城當然不認得你。你媽貴姓?

“我是江州舉子李沉舟啊!”她拍著自己胸膛急急地說,“去年春上我們還一起喝酒的。天宇姐向你引薦了我,你不記得了?”

我“哦——”了一聲,點頭笑道:“想起來了。你如今在哪裏高就?”

“出事之後,子放挨了八十大板,我們也各自被貶謫到南地做了閑職,每日掛個閑名隻知飲酒賦詩無所事事。”她苦笑了一下,說,“皇上雖不許我們書信往來,不過好歹都保住了性命,你我青春正好,來日方長,有朝一日定能再聚首京城。”

我連連點頭,拍著她的手背沉痛道:“沉舟定要保重自己,來日我們京城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