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中學的時候,還是葉先生主持的《中學生》和《開明少年》兩種月刊的長期訂戶。《中學生》是每月1日出版,《開明少年》是16日,到時候,我就拿著訂戶的“自取證”到開明書店取回新出的雜誌,如饑似渴地讀著。《中學生》上葉先生辟了“精讀舉隅”一欄,在這裏,他細致地給我們分析範文:歐陽修的《五代史伶官傳敘》、魯迅的《風波》、朱自清的《飛》……關於這篇《飛》,我記得他還和一位姓劉的先生論難過。我也曾試著向這兩個刊物投稿,記得在《開明少年》專門發表少年習作的“我們也寫些”這一欄登出過兩篇,在《中學生》的“讀者之頁”裏登出過一篇,我還記得那時看到自己寫的東西被鉛字排印出來的喜悅心情。我想,這也是葉先生教育青少年的一個方法吧。
記得那時《開明少年》還常常征文,征文的題目想必是葉先生出的吧。那些題目出得真好。我想把我記得的幾個題目寫下來,供語文教師們參考:“少年們的一天”、“記一件忘不了的事”、“談談我自己”、“寫信給書中人”、“我們這一群”……這樣的題目,決不會束縛孩子們的思路,隻會啟發孩子們思索的。我也應過征,可是隻有一次中選,我的那一篇被收在一本叫做《團結就是力量》的小冊子裏,那時已經是1949年,全國解放之後了。
葉先生不隻是教我們閱讀和寫作,他也教我們關心國家和人民的命運。通常,他所主持的刊物,隻是潛移默化地教讀者做一個愛國的、有正義感的、勤奮的人,並不很正麵地談政治。但是到了不能已於言的時候,葉先生還是挺身而出,正麵地談政治了。我記得《中學生》的“卷頭言”(相當於社論)一欄裏,發表過一篇葉先生署名的《談“利用”》。如果我沒有記錯,那是發麥在1947年的2月號上。文章的字句當然是一句也不記得了,但大意是永遠不會忘記的。那時正是學生運動高潮,有人指摘愛國學生“受人利用”,葉先生就出來為學生辯誣,批駁了“利用”說,熱情讚揚了學生運動。我極喜歡這篇文章,把它抄下來編入了我們的壁報。因為,我那時也是個不安分的學生,對罷課遊行比對上課聽講有更高的興趣。
我和葉先生直接通信,是1965年的事。那時我在寫一部稿子,對照研究魯迅作品的初稿和定槁。我把已寫好的一部分稿子寄給葉先生,請他指教,很快他就回信來了,熱情地給予鼓勵,並且提出了中肯的意見。後來的幾篇,我就是照葉先生的意見寫的。我請他幫我修改,盡管他回信說“以不任多用腦力,未能應命”,但有一處錯字他還是隨手幫我改正了。後來這部稿子出版時,他還是如約為它題寫了書名:《魯迅手稿管窺》。那時,他的視力已經極度衰退,書寫已極為困難,但還是寫了來,而且寫得很好。從這裏也可以看見他一諾千金的作風。
不歸之路
1949年我考進了新聞幹部訓練班、當時我沒有想到,我這是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文字工作成了我終身的職業。當初,我並沒有作這樣長期的打算的。隻想先當十年記者,練好了筆,積累了生活,就去寫小說,當作家。上小學的時候,我就喜歡看小說,好的壞的,借到什麼看什麼。看多了,也就想幹這一行了。
我還真投過稿。最早是念初中的時候,桂林這個戰時文化城,出版了一本雲姊姊(黃慶雲)主編的《新兒童》,我是訂戶,投稿去,登了一篇。上高中的時候,同班同學戴超倫的父親是《湖南日報》的總編輯,他家就住在報社裏麵,我常到他家去玩,這樣也就認識了該報副刊“學生版”的編輯梁中夫。梁先生(那時我們這樣叫他)鼓勵我投稿,我大約在那裏登過兩三篇吧。我又是上海開明書店出的《中學生》、《開明少年》兩種月刊的訂戶,也投過稿。《開明少年》每期後麵有“我們也寫些”一欄,刊登少年讀者的投稿。我在那上麵登過兩篇。後來也是新幹班的同學中,還有周南的劉國音,她登得比我的多,文字很活潑,至今還有印象。
1949年8月5日長沙和平解放。這正是青年學生們(我想,應該說是絕大多數吧)期待已久的事情,學校裏是再也待不住了,大家一個勁地參加革命去。8月15日《新湖南報》創刊,幾乎每天都刊出各種革命學校招生的廣告:湖南人民革命大學、中南軍政大學(在衡山)、十二兵團軍政幹部學校(在益陽)、湖北建設學院(在湘潭)……。我們班的同學,戴超倫是黨員,長沙解放,他就調到市委黨校去學習了。別的同學紛紛投考了革大、軍大、軍幹校等等。我呢,也去革大報了名。那時.我還不知道有一個即將招生的新幹班。
在我的記憶中,新幹班並沒有在報紙上刊登招生廣告。也不記得我是怎樣知道新幹班招生這事的。隻記得要黨員推薦才能報考。我是請《湖南日報》的梁中夫和《中央日報》的柳思兩位黨員介紹報的名。一位同班同學聽說了,也想報考。因為這時我知道了進步團體也可以介紹,就以南區學聯的名義給他寫了介紹信,考試不難,都錄取了的。我想,我的十年計劃:由新聞而文學,由記者而作家,有可能實現了。革大我也錄取了,當然不去。
我這十年計劃可是泡了湯。還不到九年,就中斷了正常的生活。現在是五十年過去了。雖說是寫過幾本書,卻是屬於非文學類。自笑少年時定這樣的計劃,不知道自己並無文學才能,是少了一點自知之明。不過,我即使到了後來,發表文章不太困難的時候,也不曾去寫一篇小說、詩歌、戲劇什麼的,這也許可以說多少還是有了一點自知之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