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藥與酒(2 / 3)

這些人對現實是不滿的,也是疑惑的。他們狷狂處世,一手端著酒杯,一邊提著藥壺,在酒與藥的迷幻中,尋求生命的慰藉。藥與酒,不僅主宰了他們的身體,也成了他們的精神支柱。吃藥可以成仙;仙,是可以俯視俗人的,也因此,他們有精神上的優越感,也有狂放不羈的浪漫情懷;至於酒,則讓人氣壯如牛,置身短暫快樂,忘卻諸多煩惱。在“竹林七賢”中,除了嵇康之外,另外一個安徽人就是劉伶,劉伶是現在的安徽潁上人,曾寫過一篇 《大人先生傳》,在他的筆下,大人先生終日與酒為伴。劉伶是把自己對於這個世界的理解,附會在大人先生身上。在他看來,這個世界如此枯燥乏味,隻有在酒的浸淫下,才變得有滋有味。如果沒有精神層次追求的話,劉伶實屬純粹的酒徒加狂徒,他整日沉湎於杯盞之中,經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他經常在屋舍裏脫去衣服,赤身裸體地走來走去。別人看見了加以譏諷,他卻說:我把天空和大地作為屋宇,把房舍作為褲子,諸位先生怎麼跑到我的褲襠裏來了?劉伶的言語透露著一股濃濃的醉意,當中自然少不了不可救藥的佯狂和自戀。

我一度對於 “竹林七賢”包括後來的“魏晉風骨”詫異不解,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為什麼一改之前的“溫良恭儉讓”,突然整體性地躍入狷狂呢?後來我明白,這一巨大的變化,其實是有深刻的思想背景。儒學發展到東漢階段,因為在思想深度上一直沒有突破,已陷入一種僵化的格局。這個時候,外來的宗教和文化正好進入。從印度傳來的佛教以及西域文化的進入,宛如打開一隻“潘多拉的匣子”,那些平時裏一直沉沒在中國文化穀底的問題,一個個沉渣浮起,呈現在人們麵前。儒學的溫柔敦厚、載物言誌,在如此這般的拈花一笑、妙悟真如麵前,幾近無所適從、目瞪口呆。當生、老、病、死、來生之類的人類命題第一次作為巨大的疑問浮懸在人們麵前時,傳統的君子之道頓顯羸弱無比。那些平素的君子們在精神的重壓下不堪重負,隻有喝酒、服藥,以及百無聊賴地清談。他們一廂情願地詮釋人生,與生俱來的幻滅感,從未如此赤裸裸地暴露。

在這種情況下,阮籍嵇康何晏王弼等等,決意疏離這個世界就可以理解了。他們選擇藥與酒,選擇清談和虛玄,選擇自戀和戀物等方式,明顯就是為了個人內心最大程度的釋放,在他們看來,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活得更有意義,才能最大程度地了悟生死、尋求解脫。現在看來,所謂的魏晉風度,更像是一場才藝的集中展示,一場似是而非的行為藝術,一場狂亂的啞劇表演。這種方式,離佛學的教義早已南轅北轍。但就是這種自由的抒發,豐富和改造了自周以來的審美觀,給中國文化的審美視野帶來了新的拓展。從此之後,中國文化的審美理念中摻入了自由的因素,那種要求人的解脫,要求個性的張揚慢慢地注入其中,使得中國藝術走上了一種空靈、高遠、劍走偏鋒的路子,生命在很多時候變得藝術化起來,精神也更具有象征的意味。這樣的走向,對於一向忽略個人價值的中國文化來說,可以說是難能可貴的。在某種程度上,正是魏晉風骨以及“竹林七賢”,陰差陽錯地喚醒了中國人心中的那一點天真和純樸,也使得中國文化有了自己最大的特色——空靈。

到了五代時期,亳州出了“高人”陳摶。陳摶同樣集酒與藥於一身。在酒方麵,傳說陳摶曾經在淮河支流的名河邊上,用水和粘穀等,製造出一種活血化淤、通筋活脈之酒,不僅能飲,也能藥用,陳摶用這種酒治好了不少人的病。傳說陳摶還是一個醉仙,特別善飲,有時一飲之後,竟“大睡500年”。

對於陳摶,正統的史書評價一般都不太高,事跡也很潦草。但在亳州民間,陳摶卻家喻戶曉,有著很高的地位。這樣的結果,還是與我們的文化傳統及國民性有關。中國的民間文化熱衷強烈戲劇意味的傳奇,熱衷於“怪力亂神”。這一點,跟正統的儒學一直相悖。陳摶的故事還充分暴露了中國文化的雙重性和矛盾性:凡是正統看不上的,老百姓往往格外喜歡;凡是老百姓喜歡的,正統往往又會視若不見。

亳州,就這樣,不可避免地跟藥與酒聯係在一起了。

轉回來再說藥。

亳州成為中藥材之都,跟華佗是很有關係的,因為華佗在民間的名氣太大,人們對於華佗老家亳州的製藥當然會另眼相看。現在,在亳州,有一個華祖庵,也就是華佗紀念館,坐落在市中心,裏麵存放著一些出土的藥用器械。出人意料的是,華佗如此一個神醫,給後人留下的資料卻非常少。雖然史載華佗發明了 “麻沸散”、“五禽戲”等,但由於種種原因,都失傳了。現在遺留的,都是後人的開發和附會。即使是華佗的身世,也顯得莫衷一是。據說,華佗年輕時即開始行醫,走遍徐、豫、青、兗等州縣,後來又曾拜治化道長為師,學得醫學絕技。

華佗的名聲,依我看,大半是由《三國演義》而來。四大名著對中國文化和中國人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怎麼想象都不為過。在《三國演義》中,華佗替關羽“刮骨療傷”的故事,讀起來驚心動魄,這個故事至少起到兩點作用:一方麵充分渲染了關羽的英雄氣概;另一方麵充分渲染了華佗醫術的高超。

華佗是被他的同鄉曹操殺死的。至於原因,羅貫中在小說《三國演義》敘述得很清楚,後人在交代華佗身世時,也采取了類似的說法——曹操青年時代留下的 “頭風症”常常發作,發作時,頭部如裂開一樣疼痛。諸多方醫郎中都束手無策。謀士華歆向曹操舉薦了曹操的同鄉華佗,曹操立馬差人星夜將華佗請來。華佗望聞切問一番後,認為曹操頭痛是因中風引起的,病根在腦袋中,靠服一般湯藥無法醫治,需要先飲“麻肺湯”(也就是“麻沸散”),然後用利斧砍開腦袋,取出“風涎”。按照羅貫中的說法,華佗的這一番話,引起了毫無醫學知識的曹操的疑心,曹操懷疑華佗可能是孫權或劉備派來的奸細,下令拘捕華佗下獄,將他殺害。

曹操殺華佗遭到曆史的一致指責。不過細細考問這個故事,會發現曹操這樣做並非沒有理由——問題的關鍵在於,華佗是不是有真本領能將曹操的頭顱打開實行手術。深入地思考一下,會發現華佗的醫方有很多破綻——首先,華佗用什麼工具來打開曹操的頭顱?按照《三國演義》中的說法,用“利斧”打開頭顱,顯然不可能!再說,利斧即使劈開頭顱,又如何縫合?我們都知道,以現代醫學的要求,打開頭顱,必須在極端精密的儀器的導引之下,方能小心翼翼地做此事。其他的不說,以當時醫療器械的製作水準,華佗根本不可能製造出這樣的工具。第二,華佗用什麼來實行麻醉?雖然華佗發明了“麻沸散”,但這個麻沸散,隻是一種湯劑,是麻醉藥的最初階段,並且是全身麻醉。以這種麻醉劑,不可能支撐曹操動頭顱部手術。所以,按照我的看法,曹操對於華佗的這一番言論明顯是信不過的。在曹操看來,華佗的這一套東西完全是“江湖郎中”的吹大牛,意在別有他求。因此,曹操一氣之下將華佗打入大牢,也就不足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