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靈與愛(2 / 3)

賽珍珠在宿縣最感興趣的事,就是了解當地的民情民俗了。淮河兩岸的風情,讓賽珍珠心馳神往。當地人宰殺活羊的吃法,曾經讓賽珍珠驚心動魄——客人直接走到羊圈邊,點中某隻羊,之後,客人們排開麻將,也隻是幾局工夫,以那隻羊為原料,燒、烤、燉等方式的菜肴就上席了,然後,便是一通胡吃海喝。雖然一直生活在江南,賽珍珠對以麵食為主的宿州飯菜,也能適應,她尤其喜歡吃一種稱作“糝湯”的,那是用麵粉、海帶、花生米和雞蛋混合煮成的糊狀物,喝起來別有風味。另外,撒有芝麻的烙餅和放有韭菜粉絲的蒸麵卷,也是她喜愛的。宿縣的水果品種不多,但當地產的梨、柿子、棗和山楂,卻是賽珍珠喜歡的:尤其是宿縣附近碭山的梨個大皮薄,水汁多,吃起來很過癮;柿子也是這樣,初秋之後,那些柿子掛在樹上,紅彤彤的,非常漂亮,摘下來吃不掉,就用炭火慢慢烘焙成柿餅,放到過年吃;還有大棗和山楂,可以做成果醬、果凍……生活,因為有著這樣的點綴,變得有些詩意了。賽珍珠就是這樣,苦中作樂盡情享受淮河兩岸的風情。

賽珍珠在宿縣的那幾年,軍閥混戰,在皖北農村,土匪到處搶劫,時常有官兵和土匪交火的事發生。有一次,當地的土匪攻打宿縣,與官兵遭遇,發生槍戰,子彈呼嘯著從他們頭頂掠過,布克隻好拉著賽珍珠跑進裏屋,躲在牆角邊。這一段生活,讓賽珍珠提心吊膽。

由於近距離的接觸,賽珍珠對中國人及中國傳統文化有了越來越深入的了解。一種悲憫和同情心不由自主地湧出,在賽珍珠看來,這些底層的中國人“承擔著生活的重負,做得最多,掙得最少。他們與大地最親近,無論是生是死,是哭是笑,都是最真實的”。在宿縣,賽珍珠與當地居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她與當地請的幫手王景合、張媽媽及她的兒子廚師張開明等,都相處得很好。賽珍珠離開宿縣後,還把廚師張開明帶到南京。到南京後,賽珍珠還收留了一位曾在宿縣給她當過園丁的盧姓農民的妻子,當時,這個宿縣女子因災荒逃到南京,身懷六甲,無依無靠,隻好去找賽珍珠;後來,盧媽的丈夫也逃到南京,賽珍珠介紹他到金陵大學農場做工,讓他一家生活有了著落。

在宿州期間,賽珍珠還在家中的院落種了許多花。種花是賽珍珠小時跟母親養成的習慣。宿州的冬天氣溫比較低,名貴的花草很難存活,賽珍珠隻好種一些月季、玫瑰和秋菊。每當春天來臨,賽珍珠的庭院總是姹紫嫣紅。打理花草,也是賽珍珠跟花草交流的過程。那些花花草草,無論是獨特高貴的,還是普普通通的,都有屬於自己的生命,也有屬於自己的個性。她們都渴望綻放,也渴望交流,就同人本身一樣。在這樣的花香和書香之中,賽珍珠一不留神,就不由自主地沉潛於皖北大地的芬芳,一種溫馨、幽靜的感覺開始遊蕩於她的思緒中。

靈魂總是因為潔淨而得到升華,在宿州的那些年,賽珍珠的內心改變了。因為內心的變化,她的目光也隨之改變。在她看來,即使是那些普通的中國北方人身上,也充分體現著“神”的靈性。在她看來,這些有著黑眼睛、黃皮膚的異教徒,同樣也是上帝的作品,他們勤勞、善良、真實而麻木,跟這個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們一樣。在這個地球之上,人類都是平等的,他們都是上帝的子民,都應該得到愛,得到讚美,得到永生。

當然,有很多時候,賽珍珠也會徒生煩惱,甚至會表現出某種怪戾。煩惱的基點在於,人們對於她所從事的事業的不理解甚至嘲諷,那些底層的中國北方農民看起來如此地不可救藥,他們隻怕皇帝,隻愛錢財,對於永恒的主題無動於衷、充耳不聞;對於他人漠不關心……在賽珍珠看來,一個人,如果不具備某種柔和、某種溫厚、某種堅忍不拔的品質,簡直令人難以忍受,而在很多時候,她所見到的聽到的,都讓她灰心沮喪,她時常墜入一種莫明的失望之中,是對這塊土地的失望,也是對人類的失望。

一直到1921年秋,因為母親去世,賽珍珠全家又遷至南京,夫妻雙方同時應聘於金陵大學。在金陵大學,校方分配給他們一幢二層樓的別墅。上課之餘,賽珍珠時常會想起宿州的生活,那個地方的人與事,就如經常蕩漾在她眼前的淮河水一樣。於是,賽珍珠便在二樓的窗戶前擺放了一架打字機,麵對著窗外蔥蘢的紫金山,開始了自己的寫作生涯。

一般來說,每一個有大成就的人,在人生境界的上升過程中,都有一段關鍵的時光。在這段時光裏,會經曆信仰上的探險、懷疑及困惑,有跟世上其他哲學及宗教的磋磨和鬥爭,以及對過去聖哲所言、所教最珍貴寶藏的品咂。這樣的心路曆程,一般來說是密不告人的,也是很難示人的。從賽珍珠的經曆和成就來說,可以推測出,賽珍珠在宿州的這五年,可以說是她有效盤整自己思想、哲學以及世界觀的很重要的一段時光。

賽珍珠出生在美國西弗吉尼亞州,父母都是傳教士。賽珍珠三個月大的時候,這一對虔誠的基督徒就帶著對一塊陌生土地的美好願望,曆經千辛萬苦來到了中國。他們視自己為無國界的人,是上帝的子民。到了中國之後,他們一直在鎮江、南京、上海一帶傳教。打自小起,他們就在賽珍珠的籍貫一欄,填寫了江蘇鎮江。賽珍珠從很小開始,就跟中國孩子生長在一起,中國孩子叫她“洋鬼子”,她則稱他們為“龜孫子”。有時候,她甚至會忘記自己是個美國人。一直到了十八歲那一年,賽珍珠才回到美國讀大學,取得碩士學位後又回到了中國。賽珍珠的成長背景,決定了她是敏感的,也是敏銳的,她一直沉湎於自己所知曉的、自覺並可靠的拯救,也自然而然地成為一個沒有任何懷疑的自滿、自足的基督徒。這樣思想形成,似乎太容易,也太讓人自滿自足。但,一個人的覺醒,從來就是內心的自我生發,就像田野裏自然長成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