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琴還在深圳,而我要回去潮州。我不知道為什麼打不通她的電話,隻好在手機上留了言,她一切都好,我期盼著她和我的孩子迎來出世的那一天。想到與此,我居然又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沉,完全沒有了樣子。
直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已經到了站點,時間就是這樣的湊巧,把屬於我的睡眠記憶截取成一段方塊一樣,如同車廂的樣子,成了旅人的夢途。
出了火車站,聯係了妻子琴,告訴她不回深圳的消息。琴知道今年我回鄉下看父母的緣由,本想和我一同前去,可是她懷著孕,我就不想讓她一同前來。好在路上有我的影子陪我。琴是我最好的知己,更是我人生中最值得托付的女人。她的聲音我至今還記得清楚,是甜蜜而溫馨的。我關掉手機的時候,她也已經躺下休息了。
我經過了一段顛簸的山路,著實讓我精神崩潰。他們說我個子太高,坐這些車簡直是精神折磨。可沒辦法,父母的房子依然在閉塞的山村,這兒比不上我在深圳的家,可也是我十多年前自己的家。家的樣子,也會隨著年輪的增長,慢慢老去,像一道道深深淺淺的皺紋一樣,加重了溝壑,把歲月填滿。
我從車上走下來,眼光受到了潮州山中的格外刺眼的陽光的問候。暖冬的陽光,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覺得我的家鄉不會是一種距離,即便分別了的愛人,也不會是訣別而陌生的。
故鄉的樣子,是一座低矮的八十年代的平房,還有一層被覆蓋的金黃,那是稻香的影子。上麵依偎著山叢的風聲,把臉吹到最親近的空氣裏麵去了。記得五年前,我和琴回到潮州家鄉置辦喜酒的時候,父親抱住我,就像抱住這座房子的希望一樣,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父親的嗚咽的哭聲。我離開家在外,時刻想象著山的樣子,我曾經想畫出潮州山村的風貌,卻一直羞於我的拙筆,始終找尋不到一絲一縷的模樣。那年,我和琴在老家的草坪上拍了婚紗,琴說我永遠不會浪漫,我懷疑她的審美,盡管我的生命與籃球有關,但時刻會念叨這一寸土地上的塵埃。
我還記得父親的房子旁邊有一口老井,老井裏麵沒有一滴水,裏麵早就已經枯幹。老井連接著祠堂。那是我幼時常和辛子前去嬉鬧的地方,常年我對著老井許願,丟下一粒石子。像極了一個虔誠的穆斯林,辛子卻很笨拙的不說話,他說這座老井就像一道黑色的洞口一樣,會把我們一起吞噬掉。可我不信,那天我說希望能陪著夕陽的秋天一起飛上天空的時候,辛子笑了,咯咯的趴在地上,說我像個井底蛙。
“辛子,你覺得這個洞口會有一句神奇的咒語嗎?”我雙手合十,眼睛閉著說道。
“不,鬼才相信。”辛子嘴裏咬著稻稈,不以為然的說道。
“也許,這裏麵真的住著一隻鬼,不然它怎麼沒有水呢?”我故意這樣說道。
辛子經我這麼一說居然大哭了起來,自那以後,這個小鬼的傳說居然就傳來開了。也許那口井真的死過人,也許就是以訛傳訛,總之誰都當了真。原來當初有個瘋婆子投進自殺後,鄉人用石子把水井掩埋了。
可我時常還會去井邊許願,我的初心不改,不是因為我的膽子大,而是這廢棄的老井邊上開滿了玉蘭,那怡人的奇香讓我駐足與此,把春天和秋天一起收入囊中。可直到那天被大姐發現以後,父親的一頓斥責,我就放棄了去老井的念頭。我時刻想著在夕陽下的青澀的麵孔,因為的看到自己隨著夕陽一起飛上天空的痕跡,那是在夢裏?也許是和夕陽的天空一起奔跑?總之那是一段難忘的記憶。
後來我和琴來到老井的麵前,本想許願,洞口卻早已封死了,完全沒有了當初的樣子。
山路隨著顛簸的路程,終於把我從記憶顛簸到現實。父親的房子,幾年前已經翻新過了,兩層的平房蓋到了三層,稻子的青色的香味還在,故鄉的成長的輪廓卻有了新一層的變化。
“潤秋回來了。”我剛下車轉身,從車上取下行李和年貨的時候,十年前的阿嬸一眼就認出我來了,如今我還記得她的樣子,她又瘦了些。
“阿嬸,還記得我呢?”我把一袋年貨遞到她的手裏,見她高興的會心的笑。
“潤秋。”又有人喊我。
我不知道誰在喊我,覺得是久違的親切,是在深圳有所成就以後感受不到的,可我想不起來是誰在喊我。
“潤秋。”那個聲音又在我的耳畔勾起一段回憶,我回過頭,那是一個年紀與我相仿的中年男子,他穿著一件整潔的外套,看得出來他很愛幹淨。頭發已經有些禿掉的跡象,臉上是肥肉掛滿的親和笑容,像是和親切的久別的朋友笑著。
“潤秋,認不出我來了。我是辛子。”那個胖男人笑著說,這倒讓我回憶起他的久別的樣子來了。
“辛子,是你啊。”我幾乎認不出他的樣子,因為這個發小我已經三十年沒有見了。
“又長胖了,辛子。”
“是啊,你也變化不少。”辛子對我說,“怎麼,你腿腳不好。”他看著我走路有些輕微的瘸拐的樣子,關切式的問了起來。
“沒事,老毛病了,打籃球留下的。”我自作解嘲式的回答,誰都知道我走路有些輕重。
我倆相視而又寒暄式的笑著,我把話峰一轉,“辛子,你父親呢?現在還好吧。”
辛子突然收斂了笑容,我知道我這樣唐突的問了這個問題的時候,是對他最大的不忍。可是見他笑了笑,我就放心了一半。
“我父親四年前已經去世了。”我隻好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把不高興的一頁撕去,和辛子一同走進父親的新蓋好的三層小房去。今天對於父親來說,不僅僅是在過年,也是他的七十壽禮的喜慶之行。我首先想到,卻是小時候父親高大的樣子,可如今看到他的時候,他更是瘦小的比我矮一個頭。
“那可不,潤秋你是在籃球館的教練嘛,當然個子高了。”阿嬸這樣笑著說,我也笑了。
記憶中的樣子一點沒有改變,長輩們除了比我預想的矮了一些以外,還是那樣的熱情。我知道,這是我在故鄉最親切的人的聲音,我一輩子都記得。
“阿秋。”父親突然叫我,我回過頭,也叫了父親。我知道父親的心思,他想著我跟琴一同前來。“爸,琴現在懷孕,不方便。車子擁擠,這個新年我隻好把她留在深圳了。”
我本以為事情是我預想的那樣,為著父親的七十壽禮,在這個春節,琴未能前來,畢竟是父親的遺憾,但事實是出乎我的意料存在的。見阿嬸狡黠的一笑,他們好像笑出了我的疑惑與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