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執炬夜行(2 / 2)

被幾雙妙目緊緊盯著,月華不由苦笑:“殿下怎會不知?隻是,她說陛下也有別的考慮。”

別的考慮,自然是將她納入羽翼之下,令她不靠天女之名也能在宮中有立足之地吧?

不過,不借天女之名,就必須借助王之名麼?

喬羽飛獨自蜷坐在天帝塑像腳下,凝望著神像七分威嚴三分悲憫的顏麵,擺弄著指尖晶瑩剔透的琉璃花蕾。正午的日光透過高大殿門上的欞格,照在光滑的地磚上,反射回來的光線穿透空氣中的灰塵,映亮了整座大殿。

她將花蕾舉過頭頂,指端立時染上了翠綠、嫣紅兩種令人癡迷的色澤,她眼中瞬間閃過綺麗光影,驚喜的笑容綻放如花朵。

當佳音跑來找人時,就看到自家殿下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舉著殘破的琉璃飾物對著陽光傻笑的模樣,她直覺地感到,又有什麼了不得的事要發生了。

連著數日,朝議的重點有從分析西北軍情轉向判斷天女真偽的勢頭,究其原因,或許是因為責難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子要比剿滅十萬叛軍來得容易得多。

靠著抨擊一個弱女子證明自己的耿耿忠心,同時盡力避免與“那一位”公開為敵,若是叛軍他日攻進王都,這群嘰嘰喳喳的官員恐怕又會爭先恐後表明自己並未做出不利於“那一位”的舉動吧。

文清輝立於文官之列,神情冷淡地看著一幫同儕慷慨陳詞,內容數日不變,心中的譏誚沒有在臉上顯露分毫,若是換做他的友人,恐怕已經化作猙獰厲鬼,大殺四方了吧。

想到好友,他眼中閃過笑意,而後再度轉冷。這烏煙瘴氣的朝堂,即便真碾個粉碎,他也生不出任何痛惜之感。隻是,對好友之二而言,是否樂於看到西黔變天呢?

寒風瑟瑟,天光微亮,朝議八成已經開始了。遙望王宮正殿的方向很夠意思地同情了一下日日早起的喬天都,喬羽飛哈出一口白氣溫了溫自己的雙手,暴露在冷風中的皮膚頓時一陣麻癢刺痛。

“殿下,還是讓衛大人來吧,萬一你摔下來怎麼得了!”

負責扶梯子的衛東含怨瞅了緊張抬頭的佳弦一眼,難道他摔了就沒事麼?

頭頂傳來回應:“不用,這可是精細活兒。”

敢情他不夠精細?無意間被黑了一把的衛東更加哀怨,但他嚴肅的表情不曾改變,他想,該是說些什麼的時候了。

“殿下,安全起見,在梯子上不要分心說話。”他肅著臉開口。

“佳弦姑娘也一樣。”他仰頭鎖緊上方,話卻說給身邊的人,表情愈發嚴肅,“別讓殿下分心。”

效果立竿見影,世界立馬清淨了。衛東暗自滿意,調整了一下兩手的力道,不敢鬆懈地盯著梯子頂端那個身影的動作,心中疑問不斷升起。

殿下擺弄著那些鏡子、水晶、金箔,到底是想做什麼呢?

護國天女——那個來曆不明的妖女到底想做什麼?

此時此刻,相信每個出席朝議的官員不分職階、派別、年齡,都在神廟大殿前的冷風中思考同樣的問題。

以廷樞為首,幾天來稱恙休養的數名重臣今晨也齊集於此,和其他人一樣身著朝服,列隊朝向正門敞開的神廟大殿,與沉默不語的天帝塑像大眼瞪小眼。

天剛蒙蒙亮,晨風冷冽趨緩,殿前銅質的虎頭柱上凝著露珠,在未放的天光映照下晦暗不明。四周嗡嗡的低語從未停歇,但也有少數人保持著沉默,譬如舉國上下唯一一個以“文”字為姓氏的人。

雖然數日前就從好友之一那裏得知好友之二已然康複,但文清輝還是分神憂慮了一下對方的身體狀況,而這絲憂慮隨後就被興致勃勃的期待掩蓋了。

直到神殿東側回廊的盡頭出現了一個披發素服的單薄身影。

一身寬大的素衣白裙,刻意讓身形顯得孱弱;衣袂與紛亂的發絲飛揚,很有落魄的意味;身上沒有半點裝飾,更無脂粉妝點顏色,直接樸素到家——深刻塑造出一個含冤竇娥的形象。

喬羽飛對自己的新形象萬分滿意,但想到一幹侍女惡狠狠的威脅,原本哀傷的神色頓時轉為發自內心的淒苦。

冰冷的空氣拂過臉龐,她刻意放緩腳步,慢慢穿過回廊,揚起的發絲遮住她的臉,冷汗滲出手心。

事情真會順利進行嗎?如果搞砸了,後果會如何呢?

一定已經有人注意到她了。因為,嗡嗡的私語聲變小了。

她沒有改變步調,依舊一步一步緩緩前行,原本忐忑的心情逐漸平靜,變得堅定。

印象裏,不知是誰曾經說過,迎風執炬,必傷自身。但,陷入迷途無法在黑暗中前行的時候,總要有人執炬引路不是?

她,今天就來做一做那個執炬夜行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