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過去,又是天女樹開花的時節。
這半年裏,發生的事情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在群臣、尤其是禦史廷樞等幾位朝廷肱骨的不斷上書後,國君同父異母的兄長、以佐相一職為世人所知的靖王喬天宇最終定為謀逆主犯,家產抄沒,奪去“喬”姓。與他過從較密的朝官左遷大半,其人推行的政務幾乎全部中止。
由於經手官吏失誤,罪臣喬天宇的骨灰不知所蹤,因而,隻將其死前所穿盔甲掛在王宮前、朱雀大道的盡頭,以儆效尤。
據說那個鐵麵禦史在第一次經過這金盔黑甲時,在眾目睽睽下無故絆了一跤,之後不得不在府中告病休養月餘。
隨後便有盔甲主人怨念深重,留在王城作祟的傳聞,直到護國天女在民眾呼聲中出麵,親手將盔甲下葬,為其建立衣冠塚後,傳聞才逐漸消散。
再然後,武安公自華粼歸返,國君將過去的佐相府、更久之前稱為靖王府的宅邸賜予武安公,供其一年孝期結束後迎娶榮熙公主之用。
西北之變,就此結案。
其餘微末小事皆不值細表。
天女身邊得力的宮女之一、名喚佳弦者臨近五月從憩霞殿風光出嫁,成為開國七貴衛家這一代的當家主母。
反觀舉國上下殷殷期盼的那樁大喜事,卻在國君本人的連番推拒下一時沒了下文。
但在他人看來,這兩人未必沒有情意。單說每月初六晚上,天女必會在憩霞殿裏設宴,親自下廚為國君準備菜肴。
而少年王則恪守禮儀,餐後僅僅多坐片刻,趕在夜深前早早離去,不讓眾人有任何遐想的空間。
難怪連佳韻都在感歎:“陛下真是太不給力了。”
這天正好七月初六,臨近黃昏,憩霞殿中的幾人正有條不紊地完成各種準備工作。佳韻歎過後,正在壓製香粉的佳音便接了話:“可陛下真給力了,殿下豈不頭疼?”
佳韻放下準備更換的帳幔,不由苦笑道:“為了殿下,我倒巴不得陛下更上心些。”
連先前默不作聲在一邊插花的佳期都低聲道:“我也這麼想。”
兩人先後這麼說,佳音頓時有些急了:“姐姐們都不站在殿下這邊了麼?”
“就是為了殿下好,她們才這麼說。”從殿外走進的月華拍了拍佳音的發頂,話語中流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楚,“隻可惜咱們殿下是個死心眼兒的。”
幾人一時沉默,兩個小的不多時便紅了眼眶。
片刻後,佳韻一邊埋頭解帳幔上的銅鉤,一邊強自鎮定地閑聊道:“你們覺不覺得,在殿下心裏,那位大人還會回來?”
沒人回答,亦是一種回答。
一顆淚珠滴落,隱沒在精致的刺繡紋樣間:“果然,你們也這麼覺得……殿下她……怎辦才好……”
嫻雅如月的女子放下手中托盤,遞上一塊帕子。和其他幾人相比,她知道得更多一些,但眼下也不由怨恨起那個為活著的人留下無法實現的念想的幽魂來。
那種約定,不如不許。
但想到次日就是初七,她的雙手無法遏製地發起抖來。
明日之後,又會如何?
和之前相比,西黔宮中身份最高的一男一女共進晚餐的頻率明顯多了許多,可餐間的對話卻越來越少。
吃到七分飽後,少年國君放下玉著,轉動著薄瓷茶杯,發出無意義的自語:“真快啊,又到初七了……”
喬羽飛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於是少年看向她,詢問的語氣依然平淡:“明天又要去西嶺?”
喬羽飛“嗯”了一聲,點點頭。
少年由此不再追問,同平常一樣聊了聊前朝的政務,當兩杯淡茶見底後,便起身要走。
喬羽飛緊跟著離座相送,可少年卻在這時背對著她停下腳步。
“你……每月初七去西嶺,已是第五次了吧?”
“是啊。”喬羽飛毫不猶豫地作答。
反而是少年頓了一頓,回過頭來,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每次你去,我都覺得,你大概不會再回來了。”
喬羽飛聞言一笑,沒有做聲。
少年等了又等,末了像是放棄般露出微末的笑容:“這樣也好,去吧,說不定,真的……連我都有些信了……”
向外踏出一步,少年艱澀的聲音再度響起:“若是……告訴他,我有愧於他。”
“陛下無需愧疚。”喬羽飛的聲音始終溫潤,“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他一定會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