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打擊別人,最直接的辦法是破壞皇帝對對手的信任。誣蔑、讒毀、謠言中傷、挑撥離間,隻要能達到目的,可以采取任何手段。然而夏言是一個真正棘手的對手;正德十二年中進士,“性警敏,善屬文”,軍國大事,都有主見,極富韜略,並且“善窺帝旨,有所附會”。沒入閣即獲得一枚“學博才優”的銀章。這是一種特權,得賜銀章的大臣無論官職多低,用此印鑒,奏章就能及時原封交皇帝本人,叫做“密封言事”。他又是替皇帝撰“青詞”的第一好手。入閣14個月即拜首輔賜的官銜是:少師少傅太子太保特進光祿大夫上柱國,華蓋殿大學士。明朝開國170年未有加號“上柱國”的,可見嘉靖帝對他的信賴。翟鑾比夏言早入閣9年,當時身為首輔,對夏言都“恂怕若屬吏,備位而已”,如今夏言已成首輔,誰還能“太歲頭上動土”呢?嚴嵩明白,決戰前夕,必須有充分的準備,首先,必須取得皇帝的信任,才有靠山和基礎。
嘉靖十七年,嘉靖帝交禮部會議在明堂祭祀皇考朱瑀杭。配享上帝,尊皇考廟號稱宗,進入太廟。可是朱祜杭沒當過皇帝,按理不能稱宗入廟。“嚴尚書”綜合大家意見提出了折衷方案;明堂秋享,可以在大祀殿舉行,或太宗(朱棣)或獻皇帝(朱祜杭)參與配享;稱宗則不敢妄議(不敢討論,不敢隨便說同不同意)。唐胄公然上書援引了朱熹的理論,主張“必奉配太宗”。這下,龍顏大怒,唐胄下獄,禮部亦被質問,嚴嵩幾乎喪盡政治生機。好在他倒戈迅速,責任委推給他人,“盡改前說”,對嘉靖之意旨鼎力相讚,並且出謀劃策,備詳祭朱瑀杭事,請“改太宗父皇帝為成祖”,騰出位子來“奉皇考獻皇帝為睿宗,配上帝。”9月,朱瑀杭的神主進入太廟,嚴嵩反而得到“金幣”,成為“功臣”。這使嚴嵩感到伴君之難:皇帝是不可違拗的,“自是,益務為佞媚”。同時,嚴嵩也找到了夏言的弱點:他太恃才自傲了,這樣的人,早晚會和剛愎自用的嘉靖帝發生衝突。自己隻要從中作引子,一麵尋找夏言與嘉靖的矛盾,時刻準備著對夏言動手。
夏言沒有聽到霍霍的磨刀聲,依然我行我素。第二年,夏言陪同皇帝謁祖陵回到沙河,半夜,夏言的小廚房失火燒掉了皇帝的6封親筆信。夏言沒有單獨上書請罪,嘉靖帝訓斥道:“打算掩飾罪責嗎?”事後,夏言竟若無其事。嘉靖帝母親死了,以孝道自詡的皇帝十分傷感,決定親回承天視察寢陵,由嚴嵩和夏言護駕。路上行宮失火,燒死不少宮女太監,皇上也受了驚嚇。悲哀加上驚嚇,頭一年因父親稱宗入廟氣惱致病,今又反複,身體和精神都每況愈下。3月下旬到了承天,謁顯陵,痛哭之後,身體更覺不支,幾乎臥床。但嚴嵩仍然進言,建議在承天舉行接等朝臣的儀式,說:“今謁顯陵祭享皇天上帝大禮成功,朝臣皆欲表賀。”他了解嘉靖注重輿論,從不放過張揚自己的機會,因此借群臣之口諂媚,並建議在承天——嘉靖帝的家鄉舉行。嘉靖當然很高興。可是夏言卻不讚成,他認為皇帝聖體不宜連襄大舉,況且承天無大殿。皇帝不高興了。因為他最恨別人說他身體不好,身體不好怎能長生?夏言不管他高興不高興,又補充兩條理由:“千裏馳表,勞動天下”,“還要準備大行皇太後葬禮,諸臣不暇奔走”,這無異是指斥皇帝興師動眾,得不償失,不顧皇太後葬禮大事,反而去搞“表賀”。嘉靖明知自己理虧,但這樣被卷麵子也實在難以下台。嚴嵩見機,立即恭謹地說:“臣仍以為承天龍飛殿規劃宏大,皇上身心俱旺,賀典立即舉行為宜。取決聖裁”。這句把夏言所犯之忌點明了,嘉靖冷冷地決定:“古來禮樂白天子出,禮部趕緊策劃奏來。”夏言受了第一遭挫折,灰鼻子灰臉的出了行宮。一周後表賀禮如期舉行,聽著如珠如泉的阿諛之詞,看著文武百官的朝賀,嘉靖神采飛揚,嚴嵩也欣喜若狂。看著垂頭喪氣的夏言,嚴嵩的嘴角出現了一絲一閃的獰笑。
表賀慶典舉辦完了,但嘉靖對夏言的惱恨仍存在心裏。40天以後,皇帝回京途中住在大峪山,58歲的夏言經過70天的折磨已是疲憊不堪,值班到位晚了。偏偏皇帝要看前天“免湖廣災區稅糧詔”的草旨。夏言氣喘籲籲跪下時,姿勢又不對,詔書的稿子也沒譽清。嘉靖帝舊恨加新恨,直氣得倒仰:“你從卑官提拔起來,不到兩年,就怠慢不恭。進密疏不用朕賞賜的銀章,那麼,你就把朕屢次所降手敕連同銀章都交回來罷。”夏言連連叩頭稱罪,請求免追手敕及銀章“留給子孫做一份榮耀”,皇帝仍然怒氣難解。退了朝,夏言隻好去請嚴嵩幫忙求情,這可真是求到了點子上:嚴嵩找他的毛病還沒機會呢!嚴嵩急忙答應,可是到北京後,卻對皇上說了這麼一番話:“皇上,不要追還銀章和手敕吧。銀章還好說,手敕時間一長,夏言太忙,怕是收藏不周呢!”這哪裏是圓轉,分明是暗示嘉靖,夏言可能毀損了他的手敕,火上燒油,但又不露痕跡!嘉靖聽罷,果然大怒,不但手敕和銀章一並追回,還“削言少師,著言以少保尚書大學士致仕”,就是說,讓夏言退休了。夏言在糊裏糊塗之中被嚴嵩狠狠地踹了致命的一腳。
400多道工裝裱的手敕全都繳回了。嘉靖帝看著這些,又想起了夏言的不少貢獻,覺得自己不該將他攆出去,於是下詔“免了前旨”,追回夏言,並囑咐他辦事要注意,“以免眾怨”。夏言以為是嚴嵩的功勞,反而去謝嚴嵩。嚴嵩見難趕走這個對手,正愁沒辦法,見夏言來,立即又心生一計,建議夏言向皇上說明“眾怨”的緣故。嚴嵩知道嘉靖最反感辯解,那無疑是對聖旨的否定。果然,嘉靖“複不悅”,連連譴責夏言傲慢。嚴嵩又在背後挑唆皇帝親近的大臣郭勳和霍韜等攻擊夏言,使皇帝覺得夏言“不荷眾望”。第二年7月,便以奏章有錯字為名,再次把夏言趕出內閣。嚴嵩的挑撥成功了。
可是,夏言出閣形成的空白別人無法填補。首先,夏言青詞寫得漂亮,無人能及。其次,北邊韃靼各部侵擾擄掠晉陝冀,軍政要務混亂不堪,無人能理。皇帝親覽軍務,不勝其煩。憂國憂民的夏言聞知,上《禦邊十四策》,皇帝又念起了他能幹,重新啟用他做首輔。這回夏言可知道了好人歹人,一上任就組織力量打擊暗藏的對手。嚴嵩感到大禍臨頭了。
怎麼辦?生死決於毫發。嚴嵩幾經思索,終於決定去找皇帝“解決問題”,而且想了一個毒計:利用謠言左右皇帝的意圖,趕走夏言。
嘉靖二十一年夏天,嚴嵩頂戴香葉冠,冠上罩了輕紗,上廷朝拜。這身道士打扮是皇帝新近特意為自己和重臣們製作的,夏言卻說:“不是大臣法服”,拒不穿戴,其他大臣也覺得夏言有理,大多不用。相比之下,嘉靖有些生氣,批評了夏言,又誇獎了嚴嵩。哪知嚴嵩被誇完突然痛哭流涕,對嘉靖說:“夏言欺臣,目無皇上。”接著列舉夏言反對建大享殿,對“修玄”的毫無熱情,自己屢次相勸,反被夏言打擊排擠,如此等等,把自己的遭遇完全同對皇帝的忠心聯係在一起,似有若無,但說出來又像句句是真。嘉靖帝聽完,大發雷霆,深覺老實如嚴嵩者受夏言如此壓抑,委實不該,就痛斥了夏言。正好日食,嚴嵩串通禮部,說這是“臣下怠慢天子”,致使日失其光,嘉靖深然之,第三次將夏言趕出內閣,遺缺由嚴嵩遞補。嘉靖也不想想,日食的解釋出於禮部,禮部的尚書是嚴嵩,嚴嵩恨夏言不及,什麼招數使不出來?當然,他會有察覺,不過,嚴嵩已經惡人先告狀,而至此時,他的“老實相”還沒露一絲破綻,而且嘉靖心中不滿夏言已久,夏言被免已是早晚了,日食不過是個觸發的時機而已。
嚴嵩一上任,又利用謠言,炮製了翟鑾在會考時打通關節,使兩個兒子同屆中進士的事件,鏟除了翟鑾。終於在他65歲(嘉靖二十三年)進身為謹身閣大學士,內閣首輔,官極一品。這個須發斑白的老頭兒,從此開始了禍國殃民的凶殘生涯,也邁上了必然滅亡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