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6乞討為食,下場可悲
蒼天有眼,曆史無情,人心可易,歲月難饒。曆史終於邁進了1565年嚴嵩入閣的第21年,嚴氏集團這艘載滿榮耀也塗滿血跡的大船最終駛入屈死者屍骨的礁群,轟然粉碎,片帆不歸。
這艘船過於老邁了。有驚無險的勝利使水手們大意起來,主掌者嚴嵩也難以支撐。何況,嘉靖帝也急於“換船”了。
嚴嵩入閣時已65歲,20多年的嚴酷政治角鬥,繁重的“秘書廳”工作,緊張的天子刀斧下的精神生活,使這個精力旺盛的陰謀家迅速走向衰老。
20年中,他日夜在西苑值班,不信任任何同僚。自己造下的罪孽自己心裏最清楚,一旦離開,就可能造成殺身之禍。因此,事無大小,都要自己處理。要防禦言官,要扼殺政敵,要處心積慮討好皇帝,多少天也不能回家休息一次。他太累了,無力步行進入西苑門了。皇帝許他騎馬,馬也騎不了,皇帝又特許他坐小轎直到直廬台階下,雖然想到夏言坐小轎曾被自己誣為怠慢皇帝的一大罪狀,但不坐也不行了。目眩耳鳴,思維遲滯,內侍傳皇帝口諭,瞪著眼睛半天理解不了。常常是嚴嵩剛入睡,口諭到了,即刻要答問。嚴嵩無奈,隻好把精通國家法典故事、了解時局、堪為心腹的兒子嚴世蕃帶進直廬當助手。漸漸的,嚴嵩幹脆把一切請示的人打發到嚴世蕃那裏:“去問東樓。”嚴世蕃成了無冕之首輔,言官們大為反感,彈劾之言紛至遝來。當然,沒有結果。如果說有結果,就是上“言”的人本人遭了殃。而嚴世蕃呢?橫行傲岸更勝當年,對官員按職位的肥瘦製定價格,收取賄賂,賣官賣位,毫發不差。京城中的住宅竟跨了幾片街區,院內的小湖就有幾十畝地。珍禽異獸,奇樹名花,珍器古玩,珍奇書畫,無所不有,嬌姬狎客,旦暮歌舞。他母親死了,按禮法兒子不能上班辦公,皇帝的手敕口諭隻好派人送到家中去“答問”,偏偏世蕃正擁豔女,啖美酒,不以為然。弄得嚴嵩隻好昏頭昏腦地胡寫一通。特別是青詞,嚴東樓居然找門閣提刀代筆,寫個不倫不類,嘉靖皇帝常沒聽幾句就扔在地上,長歎道:“嚴首輔老了,不中用了。”
惡人自有惡人磨。嚴嵩老邁,嚴東樓又驕橫,正是推翻嚴氏統治集團的最佳時機,次輔徐階就站在了嚴嵩背後,準備動手了。這個徐階雖非惡人,但是圓轉老辣,智謀也非常人可比。楊繼盛是他的學生,吳時來也是他的學生,兩人相繼遇害,獨有他得以保全。保全的原因,升次輔的原因,在於他把孫女許給了嚴世蕃的兒子,隻等過門兒。而且,當初俺答圍攻北京時,他做禮部尚書,曾以“遠慮”受到嘉靖注意,升官水到渠成。後因青詞寫得漂亮,主動獻五色靈芝為皇帝配製長生藥品,更得嘉靖歡心,進內閣,加柱國,升太傅,官運亨通。其實他心裏早就存了推倒嚴嵩之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廣置心腹,曲媚皇上。門生袁煒被薦進內閣,作為羽翼。這個袁煒,連皇帝的貓死了也撰詞吊唁。
袁煒入閣那個月,西苑萬壽宮失火,皇帝暫住狹隘的玉熙宮,鬱鬱不樂,就找閣臣商量。嚴嵩昏頭昏腦地說:“請皇上還居大內。”嘉靖不語。嚴嵩又說:“南城離宮也很寬敞,皇上住過去吧。”皇帝抖一下袖子,怫然變色,嚴嵩老眼昏花,竟沒看出臉色!
嘉靖怕死,夏言當年僅說一句他身體不好,就遭冷落,今天他居然讓嘉靖住離宮,回大內190年前,英宗被趕下台時就軟禁在離宮,已是大忌,皇位不要了嗎?列祖列宗都死在大內,而且,大內宮女作逆,死人不少,嘉靖一想那個場麵就渾身發抖,一個“死”字,更是“忌”得非常,嚴嵩連出二策,屢屢犯忌,嘉靖能高興嗎?
徐階看出了嘉靖的臉色,心裏別提多高興,急忙提出辦法:暫居玉熙宮,因為奉天,謹身二殿尚餘不少工科才可建成。西苑山水草木俱宜聖躬。齋醮設施畢具。就讓雷工部計劃,加速建奉天,謹身二殿,數月即可完工,那時再遷如何。嘉靖許諾。因北京冬天也可施工,第二年春,皇帝就住進了萬壽新宮,徐階便又得恩寵。嚴嵩照住直廬辦事,然而“答問”隻有祠祀儀禮,其它大事,都交給徐階了。嚴嵩見勢不妙,又展曲媚之術,一天特意請徐階喝酒,酒到半酣時,忽招嚴家子孫跪在席前,嚴嵩舉杯含淚說:“嵩早晚快死了,這些孩子,拜托您哺育了。”徐階急忙避席,連聲說道:“哪裏哪裏,分宜(嵩號)公福壽綿遠得很呢。”其實他心裏知道,嚴嵩已將之視為敵手,當初嵩跪請夏言時,比這恭謹得多,今天故技重施,隻不過不是他親跪罷了。一念至此,多一分警惕,也多一分得意。
為了加速推倒嚴嵩的進程,徐階又展手段,買通宮中新得信任的方士藍道行借扶乩回答皇上問題的時機向皇帝進言。嘉靖問:“天下何以不太平?”沙盤上出現了字跡:“賢不能用,不肖難退,賢如楊階楊博,不肖如嵩。”皇上看完,默然良久,又問:“天為什麼不除掉呢?”沙盤上又有字跡:“留待皇帝自己鏟除。”嘉靖的臉上沒有表情,隻是慢慢踱步,靜靜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