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了這個比喻之後,蘧伯玉又告訴顏闔養虎之法。
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莊子·人間世》)
說養虎的人從來不敢用活物去喂養老虎。因為老虎在捕殺活物的時候,會激起老虎的殺心。同樣,養虎的人也從來不拿整個的動物去喂老虎,因為養虎的人擔心老虎在撕裂動物的時候,會誘發老虎凶殘的秉性。老虎與人並不同類,但是它卻願意向飼養它的人搖尾乞憐,憑什麼?就是因為這個養虎的人能夠順著老虎的性子。
蘧伯玉的這個比喻,實際上說了一個問題,就是那些權勢之人不僅無法無天,而且完全不是人性,是獸性。這也是莊子對他那一個時代的諸侯們的認識。中國成語裏麵有一句話,叫“伴君如伴虎”。這個成語就來自於莊子的這一段話。莊子對於諸侯,是沒有起碼的信任和期待的。這一點和儒家不大相同,儒家覺得人性本善,他現在不好了,但是加以引導,他總會變好,甚至可以變成聖人。而莊子認為他們不過是野獸而已,你讓它不吃人,也是順著他們性子而已。所以莊子對人性更加悲觀,在這一點上,莊子和法家的思想倒是有相通之處。
莊子的處世之道不僅要求對外要避免禍端,更重要的是,對內要修煉自身。一個修煉好自身的人,即使在亂世之中,一樣可以怡然自得,逍遙快樂。那麼莊子是如何修身養性的?莊子養生思想的關鍵又是什麼呢?
莊子又講了一個故事。
莊周遊於雕陵之樊,睹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顙,而集於栗林。莊周曰:“此何鳥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蹇裳躩步,執彈而留之,睹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螂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莊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誶之。(《莊子·山木》)
他說有一天,他在一個叫雕陵的果園裏麵遊玩。突然看到一隻大鳥從南方飛過來,這個鳥的翅膀一展開有七尺之長,它的眼睛也很大。它從莊子的頭頂上飛過的時候,都碰到莊子的額頭了。莊子想這是什麼鳥啊?它的翅膀那麼大,可是飛得卻不快,它的眼睛那麼大,可是視力卻不好。莊子拿著一個彈弓,想把鳥打下來。跟到果園以後,他看到有一隻蟬,正好找到了一塊涼爽的樹蔭,在下麵乘涼,很高興唱著歌,它的身後有什麼呢?有一個螳螂,正準備撲上去捕捉它。這隻螳螂眼睛隻知道盯著前麵的蟬,可是它忘記了,它也可能是別的動物口中的美味佳肴。它的身後就有莊子看到的這隻大鳥,大鳥在螳螂的後麵,也是專心致誌地準備捕食螳螂。那麼大鳥的身後有什麼呢?是莊子,正拿著一隻彈弓,準備把它射下來。
這個時候,莊子一下子非常緊張。既然蟬的後麵有螳螂,螳螂的後麵有大鳥,大鳥的後麵有我莊周,那我莊周的身後又有什麼呢?一想到這一點,莊子特別緊張,趕緊回頭,果然看守果園的人已經追過來了。他以為莊子要來偷果子,把莊子驅逐出果園。這是一個特別精彩的故事,它提醒我們,我們的背後總有危險。我們不要光看著眼前的利益,我們要看身後的報應。何況我們身後還有命運呢!
這個故事實際上還提醒了我們一個問題,很多時候,我們都經受不了誘惑自投羅網的。社會當然是危機四伏,但問題是帶給我們危險的,不僅僅是這個危機四伏的社會,還有我們的貪欲。富貴在那引誘你,你不貪不就不危險了嗎?既然貪欲是危險的重要原因之一,那麼養生實際上就是養性,就是去除貪欲。莊子在《繕性》這一篇裏,有這樣的話。
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莊子·繕性》)
古時候研究道術的人,總是以恬靜來養自己的心智,等到心智生成了之後,不要拿著心智去應付世界,還是以自己的質樸本性去應付世界。你的心智和你恬靜的本性互相養育,最終養成一個什麼結果來了呢?“和理出其性”。你本性中的和善也就都出來了。所以養性最後目的,就是養出我們內心中的和,養出我們內心中的道。
到了這個地方,實際上莊子已經把養生這一個概念,變成了養性。那麼養生的最高境界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