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時光荏苒,智慧的莊子也已經滿臉的滄桑,垂垂老矣了。晚年的莊子經曆了喪妻之痛,生活依然貧窮,但卻始終逍遙快活。那麼莊子是如何看淡死亡的?為什麼我們人人懼怕死亡,而莊子卻能夠坦然麵對死亡呢?
我們說莊子的一生有那麼大的文化創造,有那麼深刻的思想,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人生是短暫的,可是在他短暫的一生裏,他這一個天才的大腦,思考過宇宙人生的種種問題。他的這些思考,今天成為了一個民族的遺產,成為了整個人類的遺產。所以我們說,他的一生,真的是如夏花一般的絢爛。但是時光荏苒,就是這樣的哲人也會迎來他的暮年。晚年來了,陪伴他一生的妻子死了。那麼莊子在他妻子死的時候,有什麼樣的表現呢?
在《至樂》篇裏,有這樣的一個記錄。
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
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
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莊子·至樂》)
莊子的妻死了,莊子的好朋友惠子前去吊唁。可是惠子到了莊子的家以後,他看見的莊子是什麼樣子呢?箕踞鼓盆而歌。屁股直接坐在地上,雙腿岔開,伸得老遠,像一個簸箕一樣。這是一種非常傲慢不羈的坐法,麵對客人是不能這麼坐的,麵對死人更不能這麼坐。莊子就這麼坐著,而且還拿著一個小瓦盆,用一個小棍子打節拍,邊打邊唱歌。這也未免表現得太過分了。所以惠子很不能理解。惠子就對莊子講,你的妻子陪了你一生,幫你生兒育女,孩子也都養大了,現在她衰老死了。你不傷心,不哭泣也就算了,你還敲著瓦罐子唱歌,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惠子看不慣了。可是莊子怎麼說的呢?莊子說,你說的不對。事實上呢我的妻子剛剛死的時候,我怎麼能夠不感慨傷心呢?畢竟是在一起生活一輩子,而且跟著我一起過苦日子,也沒有享到福。所以她死的時候,我怎麼能夠不傷心、不感慨呢?但是我後來轉念一想,我的老伴,現在躺在那的這麼一個死屍,她在沒有成人之前是什麼呢?她原本就沒有生,她不僅是沒有生命,而且本來連這個形體都沒有。追溯到人的最初,不是沒有生命,也沒有形體嗎?而且不僅僅是沒有形體,就連元氣也沒有。
她的最初是一股恍恍惚惚的氣,千變萬化,不知過了多少年,終於團成了一點元氣,元氣變化,最終又成了形體,形體變化,最終又有了生命。她出生了,成了一個人了,後來嫁給我,做了我的妻子。過完自己這一生後,現在大自然又讓她變化回到了以前的狀態中去了。她死了,不是就回到以前的狀態中去了嗎?這就跟春、夏、秋、冬四季運行一樣,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對自然的過程,我們表現得那麼悲傷,這不太可笑了嗎?你看看我的妻子,這一個死去的人,她從今以後安安穩穩地寢臥在天地之間,回歸了自然之母。可是我卻在這個地方嗚嗚咽咽地圍著她哭,你說這哪裏像一個通曉天命的人呢?我一想到這一點,就不哭了。
我們看看莊子這一段話裏,實際上講了兩個問題:首先、我們要知道莊子並不是無情,他對妻子是有感情的。所以他說他妻子剛死的時候,他感慨哭泣。其次、莊子畢竟是一個哲人,我們前麵講他已經參透生死,所以麵對死亡,要讓他像凡夫俗子那樣在死屍麵前哭,確實不像莊子。莊子通過追尋人在沒有成人之前的那個狀態,然後他終於認識到人的生命本質。
人人都懼怕死亡,連莊子自己都說,與其死去,還不如在爛泥巴地裏曳尾而活。那麼麵對死亡,莊子真的不恐懼嗎?為什麼說莊子用他的思想,撫慰了人們麵對死神之時充滿恐懼的心靈?
中華民族沒有宗教,一個沒有宗教的民族麵對死亡的時候,是必須直麵死亡的猙獰麵孔,必須要直麵死亡帶給我們帶來的恐懼。所以我們必須要有一種哲學,來消解我們對死亡的恐懼,甚至對死亡進行美化。那麼在中國的傳統文化裏,誰給我們提供了這樣一種哲學呢?在誰的哲學裏,把死亡的恐懼消解了,甚至讓我們感覺到了死亡之美呢?那就是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