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敢冒政治風險投資的巨商:呂不韋(3 / 3)

“那麼,立主定國,把一個國家的頭兒買過來能賺多少倍呢?”緊接著呂不韋提出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問題。

不難想像,聽到這樣的話,老呂頭嚇得目瞪口呆,停了半天才從嘴裏擠出兩個字:“無數……”

這個“無數”的含義,不知是指“立主定國”這種駭人聽聞的生意,自己從來沒聽說過,心中“無數”,還是指這宗膽大的買賣,可贏利“無數”?反正老頭兒對自己的兒子想幹什麼已經無法猜測了,隻好聽呂不韋自己亮出底牌。

“當今之世,拚命種田,出死力耕作,到頭來也隻能混個吃飽穿暖。”呂不韋以教訓的口吻說出了自己的打算:“若能定國立君,把一個國家的頭兒買到手,不僅一生吃穿不愁,而且榮華富貴可澤及後世。我就想做這筆生意。”

聽著呂不韋胸有成竹地一口氣說出這麼個驚人的計劃,老頭子瞠目結舌愣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這個家富萬金的大商人一輩子什麼生意沒做過,可是,買賣國君的交易卻連想都沒想過。見兒子竟有這麼大的膽略和氣魄,知道自己遠遠落後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大概隻有自歎弗如的份兒了。

呂不韋向父親報告以後,沒有再停留,重新打點行裝,離開殘破的、岌岌可危的故國,返回邯鄲。

呂不韋對他父親說的,確實不是空話。他自己是心中“有數”的:他所謂的“定國立君”已經有了具體目標,他所要販的貨也早在邯鄲待價出售。

呂不韋離開濮陽晝夜兼程趕赴邯鄲。這時,邯鄲和濮陽間已成為秦、趙之間的戰場,需要穿過一道道秦軍、趙軍防線,有時還有魏軍的軍陣、防線,才能達到目的地。然而,這都沒能阻擋住呂不韋的行程。他必須盡快回到邯鄲,否則即將到手的寶貝就可能喪失。

到底是什麼寶貝令呂不韋如此動心呢?原來這個寶貝不是別的,就是秦國的公子異人,即子楚。

異人,這是一個多麼奇怪的名字。大概給他取這個名字的人,早就盼他有個不同尋常人的業績吧?異人的經曆果然與眾不同。當呂不韋發現異人的時候,這個寶貝正在趙國為“質”。

呂不韋看中的異人,是秦昭王(即昭襄王)時期被秦國送到趙國來為質的一個秦國貴族,且是昭王的孫子。

異人在趙國首都邯鄲為質的那幾年,若是秦、趙兩國關係友好,作為秦國王孫的異人自然會被奉為上賓。可是恰在此時,秦國和趙國的關係愈來愈緊張;咄咄逼人的秦軍不斷向趙地進攻,就在異人來趙國這一年,秦國就攻取了趙國的三座城。兩國進入戰爭狀態,為質的異人一開始就成了趙國的階下囚。

可以想像:在戰場上被秦打敗的趙國,君臣們回過頭來一定會拿人質出氣:嗬斥、淩辱尚不在話下,連食物的供應也難得保障,更不用說車乘用品了。這位落魄的秦國貴族,在邯鄲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自己的國家天天打勝仗,他卻被扣在敵國,有國回不去,而且隨時有被處死的危險。

異人身處逆境,又不是一個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人。這位秦昭王小老婆生的孽子不僅沒什麼本事、沒什麼誌氣,而且貪婪好色。被送到趙國來之前他就是個沒出息的家夥,到趙國為質之後,更像丟了魂、落了水、斷了脊梁的癩皮狗,戰戰兢兢,窩窩囊囊地混日子。

中國古代經書之首的《易經》“否”卦《像》曰“否終則傾,何可長也。”意思是說物極必反,倒黴的事到了頭必然向好的方麵轉化,即所謂“否極泰來”。正當異人困苦潦倒,囚居邯鄲,歸國無望,前景難以測定,心情幾乎近於絕望之際,碰到了呂不韋,從此改變了命運。呂不韋當時正在邯鄲一麵尋歡作樂,一麵搜索著得以使其富貴甲天下,澤可遺後世的一本萬利的貨物。初到邯鄲,呂不韋就聽說有一位秦國的貴族困居於此地,經過多方探聽,他把異人的身世、家庭關係、目前處境以及此公的品性、愛好等等掌握得一清二楚。後來,他很容易找到一個機會見到了異人。當呂不韋一見到這位落魄的王孫之時,憑他多年經商的經驗,一眼就看出:多方尋覓的寶貝就在這裏!不由得脫口而出留下一句名言:“此奇貨可居。”他回家向其父稟告的、可贏利“無數”的寶貝,就是異人這個“奇貨”。6拍板成交,孤注一擲投資

呂不韋再次回到邯鄲時,已經是公元前252年(秦昭王四十五年)了。

回到邯鄲後第一件事當然就是找異人談判。因為如果結交下秦公子,將來就有可能以此為階梯登上政治舞台。在呂不韋這個久居商場,善於辨別物品成色價值的大商人眼裏,子楚算得上“奇貨可居”了。

在拜訪子楚時,呂不韋開門見山地說:“我能光大你的門庭。”子楚認為他不過是個被士人瞧不起的商人,就嘲笑說:“你還是先光大自己的門庭,然後再來光大我的門庭吧!”呂不韋正色說道:“你還不懂,我的門庭需要等你的門庭光大之後才能光大。”子楚聽他這麼一講,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也有心借助他的財力和能量起家,於是拉呂不韋坐下,兩人深談起來。

呂不韋說:“現在秦王老了,太子安國君眼看繼承王位。我聽說安國君的正夫人是華陽夫人,按慣例隻有她的兒子才有資格立嗣子,但她卻沒有兒子。你們兄弟一共20多個,你排行在中間,並不受寵愛,又長久地在外麵做人質。一旦大王死後,安國君繼立為王,你是沒有機會與日日在父王眼前的兄弟們競爭太子之位的。”子楚說:“是的,那麼該怎麼辦呢?”呂不韋回答:“你很窮,在此作客,拿不出什麼東西奉獻給親戚和結交賓客。我雖然也不富裕,但還是願出千金為你效力,代你去秦遊說,讓安國君和華陽夫人立你為嫡嗣。”子楚聽完這番話,跪地叩頭說:“如果一切按你的計策而成功,我當政後,願分秦國的土地與你分享!”於是呂不韋送500金給子楚,讓他用於結交賓客擴大影響,自己以500金買了珍奇玩物,攜帶著赴秦國去遊說華陽夫人。

到了秦都鹹陽,呂不韋先去見華陽夫人的姐姐,將其買通。請她把自己備下的珍奇玩物獻給華陽夫人,讓她在華陽夫人麵前誇讚子楚是個聰明有才能的人,結交的諸侯賓客遍布天下,而且身在異國為人質,日夜傷心思念父王和夫人,視夫人為自己的生身之母。華陽夫人收下厚禮,又聽到上述一番話,十分高興。她姐姐乘機進一步勸她說:“聽說用美色來侍奉人的女人,一旦美色衰盡,寵愛也會隨之減少。現在你侍奉太子,甚受寵愛,卻無親生之子,何不在眾兒子中及早籠絡有才能又孝順你的人,推舉他立為嫡嗣,這樣丈夫在的時候,你受尊重,丈夫百年之後,兒子繼立為王,你仍有依靠,終生不會失勢。這就是所謂一言而能得萬世之利的事情。在榮寵風光之時不抓緊辦完根本大事,等到美色衰盡,寵愛減少之後,就是想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可能了。現在子楚既賢且孝,但卻是排行在中間的男孫,依例不得立為嫡嗣,他的母親又得不到寵愛,所以他想依附於夫人你。你若真能趁此時幫助他立為嫡嗣,可就終生有了依靠。”聽了姐姐這番提醒勸告,華陽夫人認為非常有道理,便立刻去向安國君求情。安國君向來依從她的願望,也就答應了請求,立子楚為嫡嗣,並把這一決定刻在玉符上作為日後的憑證。安國君和華陽夫人還送了很多東西給子楚,並請呂不韋回趙後全力輔助他。

呂不韋回到趙國後,經常與子楚一同飲酒,謀劃政事。不久,秦趙之間發生了長平之戰。

長平大戰期間,異人自然無法飛越戰場返回秦國。而在長平之戰後,秦軍緊接著就向趙國首都邯鄲逼進,趙國國王也就改變主意,禁止異人回國。

異人不能回國,無可奈何地在邯鄲混日子。呂不韋也在邯鄲替異人尋找機會逃出趙國。就在這期間,呂不韋和異人又成交了一筆生意:

呂不韋在邯鄲,早選中了一個姿容豔美又善舞的年輕女子與其同居——這女人的名字,可惜現已不可考,姑且稱她為邯鄲姬吧!有一天,邯鄲姬告訴呂不韋說,自己已經懷孕,肚子裏有了呂不韋的孩子。呂不韋聽到後,立刻計上心來,當晚就請異人到自己和邯鄲姬的住宅飲酒。

貪杯好色的異人得知呂不韋宴請,當然欣然赴約。這一次不同以往,在宴席間不僅有美酒佳肴,還有一位妖冶、風流、豔麗動人的少婦陪伴飲酒。大概第一眼看到這位美人,異人的魂就被勾走了。幾杯酒下肚,更不能自持,仗著酒蓋臉,也未及問清楚這女人和呂不韋的關係,就起來向主人請求:“把這個美人贈給我吧!”異人涎著臉,無恥地向呂不韋提出要求。

“豈有此理!”呂不韋心中暗自欣喜,但表麵上卻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嗬斥他道:“這是我的姬妾,你如此無理,我決不饒你。”說著就裝模作樣地要與異人拚命、絕交。異人嚇得連連請求寬赦,但好色之心仍促使他死皮賴臉地向呂不韋要這個美人。

“既然我已破產棄家為你奔走,也沒什麼舍不得的了!”經過一番拿捏,呂不韋最後以無可奈何的口氣歎道:“既然你喜歡她,我就送給你了。”

呂不韋的“慷慨”、“大度”幾乎使色迷心竅的異人感激涕零,恨不得跪下來給他磕幾個響頭,心中充滿感恩之情,歡歡喜喜、心滿意足地把那位風流、標致、肚子裏懷著呂不韋孩子的邯鄲姬接回了住處。在烽火連天的邯鄲城裏過起“恩愛夫妻”的生活了。

這是呂不韋的又一筆投資,它的效益要在異人下一代國君身上收回。

呂不韋在邯鄲一麵與異人做著風流的生意,一麵緊密注視著秦、趙間戰局的發展。

長平大戰之後,被白起有意放回的士卒倉皇逃進邯鄲。他們拖著殘廢的身子向人們描述著四十萬趙軍被活埋的殘酷一幕,消息一經傳開,趙國首都一片驚惶,舉國一下進入備戰狀態。對於呂不韋來說,這種形勢則是喜憂參半,喜的是秦軍戰勝,於將來稱王的異人無疑有利,憂的是當前趙國失敗,當然不可能輕易放歸異人。而異人的命運就是呂不韋的命運,他自然不能不以全部精力關注著秦、趙的戰局。

不過不管形勢如何緊張,異人依然過著花天酒地的日子。自娶了邯鄲姬之後,守著妖冶的美人,這個花花公子在外尋歡作樂的時間似乎少了一些。一年以後,公元前259年(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邯鄲姬生了一個兒子,取名為“政”,稱嬴政。因生在趙國,又名趙政。他就是後來的秦始皇。當然,異人想不到這個“政”居然是呂不韋的“種子”。

當秦軍進攻邯鄲之時,趙國就對異人加緊控製。到秦昭王五十年,趙雖不斷挫敗秦軍進攻,但終不能使秦撤兵。在秦軍進攻之下,趙孝成王決定殺掉異人泄憤。幸虧趙國內部發生矛盾,使趙孝成王殺異人之念遲遲未能兌現。呂不韋給的錢使異人在趙結交賓客又起了作用,在趙王還沒有來得及殺死異人之前,消息就傳到異人和呂不韋耳中,他們知道邯鄲已不能再停留,決定伺機逃走。呂不韋在關鍵時刻出謀並秘密活動,拿出六百金賄賂監視異人的趙國吏卒。果然,錢在關鍵時刻充分發揮了作用,拿到錢的趙國吏卒痛快地將異人放走了。

異人得到逃走的機會,也顧不上美麗的邯鄲姬和幼小的兒子,匆匆忙忙地離開趙國的監管地,飛快地與呂不韋溜出邯鄲城,投向秦軍駐地。幸好秦軍與趙軍暫時處於休戰狀態,秦軍前線將領就令人護送異人和呂不韋回到秦國首都鹹陽。趙王得知子楚逃走,大怒,又想殺死趙姬和其兒子泄憤,但趙姬母子事先已藏匿起來,免於一死。

呂不韋陪著異人曆盡千辛萬苦、擔驚受怕,惶惶如漏網之魚地回到鹹陽,第一要務就是見華陽夫人。這時,異人與自己生母夏太後雖也多年不見,而且她也在宮內,但因她不受寵仍在冷宮備受淒涼。呂不韋和異人也顧不上那麼多,對她隻是置若罔聞,首先要向有權有勢的華陽夫人討好。

有華陽夫人的厚愛,子楚作為安國君的太子的地位當然也更加鞏固。在趙國充當人質的落難公子異人,終於在呂不韋的導演下回到鹹陽的宮中。

華陽夫人對子楚有好感,認為他聰明好學,不斷在安國君麵前誇獎他。

在華陽夫人的趁勢慫恿下,安國君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宣布立子楚為太子。

從此,異人便心安理得地在宮中等待。他要等著年老的秦昭王死後,把王位讓給父親安國君。然後再等安國君死後,自己登上王位。雖說這個目標似乎有點遙遠,但異人信心十足,因為當時的王位是年邁的爺爺昭王坐著,而尚未繼位的父親安國君就已四十七歲。誰都看得出,安國君即使登上王位,這個淫佚成性的王儲也不會在國王的位子上坐長久。憑異人比較年輕這一條件,等待是大有希望的。但最盼望異人取得秦國王位的還是呂不韋。他所有的投資都是靠異人登上王位才能收回。是一本萬利還是輸個精光,關鍵在於異人的繼位,所以,在異人漫長的等待期間,呂不韋一定是左右不離地守著他的“奇貨”共同渡過那令人焦灼、難耐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