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重奪東平(3 / 3)

我歎道:“拿下他們有什麼用?他們多半想殺了我為路恭行報仇。唉,單憑這份忠心,我就不忍殺了他們。”

我剛說出口,卻見一邊廉百策臉色有點尷尬,心知我這話讓他也頗有感觸。如是錢文義在,我這話恐怕也要讓他多心。我把廉百策收歸麾下,邵風觀說廉百策這人勢利,不可用。我雖然不以為然,但心中多少有點芥蒂,剛才這番話確實也是說給廉百策聽聽的。

曹聞道也歎道:“統製,你良心也太好了,唉。”

我暗自苦笑。讓他們各自回營後,我回到自己房裏休息。躺在椅子上,我暗自想著方才的事。我良心太好了?也許是,也許不是。出生入死了那麼多次,現在前鋒營中,也隻有曹聞道從來不曾叛過我,便是陳忠,當初也因為從屬邢鐵風,跟我對陣過。要活下去,就得多用這些權術吧。隻是越用這種籠絡人的權術,我就越覺得是在迷失自己。

唯刀百辟,唯心不易。這也太難了。

接下來幾日,全軍都在準備著做浮橋。現在天氣還冷,蛇人行動很少,從不主動出擊,但畢竟馬上就要開春。開春轉暖,蛇人肯定又要發動攻擊的,那時要攻拔東平城就更難了。天氣一暖和,蛇人有東平城做據點,得到生力軍補充後再次大舉北上,那帝國又要危險了,所以無論如何,都必須在冬天結束前奪回東平城。

勝負在此一舉。隻是,現在似乎每一戰都是生死之戰了。的確,我們失敗得太多,也太慘,已經再經不起一次大的打擊。如果再有一次南征軍那樣的敗績,就算文侯還能再招十幾萬士兵入伍,可是人類的信心也已經蕩然無存。

一定要贏!每個人都這樣想著。

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又是三天了。這三天裏,浮橋的材料已準備得差不多,本來就該出擊了,但沒想到天公不作美,昨天起了大風,江上浪濤一下大了許多,早上更下起了雨,小船都不敢駛出去了,要搭浮橋自然更加困難,因此已經整裝待發的全軍又被告知靜候天氣轉變。

這三天邵風觀的風軍團極其忙碌,天天出發觀察蛇人動向。平時他有空就叫我一塊兒喝兩杯,這幾天卻是滴酒不沾,我也見不到他的人。

今天天氣太差了,我們都躲在營裏待命。我和李堯天喝了幾回酒,倒是對他們那種句羅島的石板烤肉情有獨鍾。在這兒雖然弄不到石板,鐵板倒是容易的。拿了塊鐵板在炭爐上燒得火熱,切了一盆羊肉自己邊烤邊吃。我沒什麼酒癮,所以隻拿了一小杯酒慢慢抿著,算是意思意思。正吃喝著,一個護兵走進來道:“楚將軍,鄧將軍來了。”

鄧將軍?我怔了一怔,一時竟想不起是誰。正在這時,卻見鄧滄瀾走了進來。我大吃一驚,連忙跳了起來,走上前去行了一禮,道:“鄧將軍,你怎麼來了。”

鄧滄瀾身上披了件蓑衣,他把蓑衣掛到一邊,道:“楚將軍,在下做個不速之客,沒擾你雅興吧?”

我笑道:“豈敢。來人,給鄧將軍上一副碗筷。”

鄧滄瀾坐到我對麵,我給他倒了一小杯酒,他倒不客氣,夾了一片羊肉放到鐵板上。鐵板燒得火燙,肉片一放上去,登時“茲茲”有聲,肉色變成了褐色。他把羊肉沾上調料,放進嘴裏,道:“楚將軍,這幾日準備得如何了?”

我道:“鄧將軍放心,我軍枕戈待旦,隻等一聲令下。隻是不知這場雨幾時能停。”

鄧滄瀾微微一笑,道:“待天黑時雨就會停了,不過會轉成雪。這場雪不大,下半夜也會停的。”

我道:“原來鄧將軍善觀天像啊。那我們得明日出擊了。”

鄧滄瀾放下筷子,忽然目光灼灼地看著我,道:“楚將軍,如今一戰,我還是有些忐忑。要攻打東平城,須有一位英勇絕倫的大將充當先鋒。”

我心頭一跳,也放下筷子,道:“鄧將軍,客套話我也不說了,你是不是要前鋒營打頭陣?”

鄧滄瀾點點頭,道:“先鋒之軍,必須極其鋒銳才行,一舉突破蛇人防線,後繼部隊才能源源不斷登城。否則先鋒卡住了,後麵的部隊上不來,到時連退都退不下去。隻是,”他有些猶豫,想了想又道:“蛇人負隅之下,先鋒軍必定損失慘重。”

我淡淡一笑,道:“鄧將軍放心,我已想過多時。前鋒營雖不善水戰,但對於陸戰,末將不敢妄自菲薄。隻要先頭部隊能搶上城去,我定能斬關開城,讓大部隊衝入城中。”

鄧滄瀾也會心一笑,舉起杯子來道:“我知楚將軍定能不負重托。文侯大人密信中所言不虛,楚將軍英勇無敵,又能運籌帷幄,是當世第一流的大將之材。”

文侯如此稱許我!可是,這稱許的話也是給鄧滄瀾的密信中有的,他卻沒給我什麼密信,看來,在文侯心目中,我到底比不上鄧滄瀾的分量。我又是高興,心頭也有點頹唐,臉上卻不動聲色,道:“文侯大人謬讚,末將愧不敢當。”

鄧滄瀾道:“好,楚將軍,你立刻點齊人馬,準備出發!”

我大吃一驚,道:“什麼?”現在正下著雨,我怎麼也想不到進攻居然從現在這個時候開始。

鄧滄瀾道:“現在因為下雨,天色很暗,等天黑時雨停,便又開始下雪。而此時江上風浪最小,蛇人又料不到我們會在這等天氣突然進攻,這實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楚將軍,前鋒營現在立刻搭建浮橋,等天黑時便能完成,到時趁天降瑞雪,蛇人戰力降到最低點時,一戰成功。”

我有些猶豫,道:“屠將軍知道麼?”我是屬於屠方直接統轄的,照理鄧滄瀾指揮不動我。鄧滄瀾微微一笑,道:“屠將軍已在我的主船上了。”

屠方也在他船上?我心頭微微有些不悅。看來我仍然沒被當成主將之一。不過現在也不是惱怒的時候,我猛地站了起來,道:“末將遵命。”

鄧滄瀾也站了起來,道:“兵貴神速,此時水軍團已在上遊江上待命,你立即趕來,商議奇襲細節。”

他拿起蓑衣披到身上,我跟著他出去,在門口對親兵道:“快去傳令,將錢曹兩位將軍喚出來。”

鄧滄瀾朝我揚了揚手,道:“楚將軍,我在江邊等你。”

他剛走,錢文義跟曹聞道已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曹聞道的盔甲還有點不整,道:“統製,怎麼了?”

“立刻點兵出發!”

我也不多說什麼。錢文義和曹聞道都有詫異之色,但他們都沒說什麼話,馬上跑去點兵。前鋒營五千人訓練最為精整,隻不過一瞬,五千人已經列隊排好。等隊伍排好,他們兩人上前,道:“楚將軍,前鋒營整隊完畢。”

我跳上了馬。雨不是很大,冰冷的雨點落在身上,很不舒服。我抹了一把額頭的雨水,看了一眼整整齊齊的前鋒營。雨中,這支隊伍如鐵鑄的一般,動也不動。我喝道:“出發!”

前鋒營駐地離江邊並不遠,我們向西走了一程,剛出城,便見以前選定的浮橋出發點上已聚集了大隊戰船。岸上紮了些臨時營地,隻是裏麵空空的什麼也沒有,看來隻是讓人臨時避避雨而已。把前鋒營帶進去,一個傳令兵過來道:“前部橫野將軍楚休紅麼?”

我拍馬上前,道:“我是。”

“屠將軍與鄧將軍在飛鵠上等你,請楚將軍隨我來,全軍先入賬中歇息,已經備好了饅頭牛肉。”

我讓錢文義和曹聞道領軍退入那些臨時營帳,自己跟著這傳令兵上前。這艘飛鵠號正是當初畢煒增援東平城時的旗艦,現在是水軍團鄧滄瀾的座船了。經過幾個月,這艘龐大的戰船已經變得舊了許多,釘在船頭的“飛鵠號”三字已失去了當初的光澤,可威風仍是不減。

在船頭,我跳下馬,跟著那傳令兵走上船上。一上船,隻見船頭已張了一幅很大的羅蓋,屠方、畢煒、鄧滄瀾三人正站在羅蓋下商議什麼。我走上前,行了一禮,道:“末將前部橫野將軍楚休紅聽命。”

屠方抬起頭,道:“楚將軍,你來了。請坐。”

一個士兵端了一把椅子過來讓我坐下。一坐倒,隻見桌上放了一張大大的地圖,畫的正是江麵形勢。屠方道:“楚將軍,鄧都督已將事宜向你說過了吧?”

“末將明白。”

屠方看了看我,道:“此役最為危險,但隻要成功,首功便是前部的。楚將軍,一切都看你的了。”

我站了起來,道:“末將萬死不辭。”

屠方掃了我一眼,又向鄧滄瀾道:“好,鄧都督,老朽立刻點齊地軍團其餘三部前來接應楚將軍。今日一戰,定要成功!”

他站了起來,鄧滄瀾和畢煒也都站起來,道:“定要成功!”

屠方又向我道:“楚將軍,餘事鄧都督會向你說明,我先去點兵,酉時全軍進攻。”

他剛走,畢煒也道:“鄧兄,我也先下去點兵了,火軍團就暫時由你統領。”

鄧滄瀾點點頭,道:“好,後軍就仰仗畢兄了。”

畢煒對我仍然愛理不理的,看來還在妒忌我。等他走了,鄧滄瀾向我交待了奇襲的整個計劃。我告辭時,鄧滄瀾低聲道:“楚將軍,努力。”

我點點頭,道:“是。”

浮橋已經搭了近一裏。現在風已經小了,江麵上仍然有些浪,浮橋的進展一下變得慢了。我看著水軍團的士兵忙忙碌碌地搭建浮橋,小聲道:“還要多久浮橋才能搭完?”

鄧滄瀾看了看天,道:“此時已近江心,現在浪還大一點,等雨停後就會風息浪止,到時就快了。楚將軍,最後一段得靠你們邊搭浮橋邊前進了。”

我點了點頭,道:“是,隻是,浮橋這麼窄,我們怎麼攻上去?”

浮橋寬有丈許,可以並排站三四個人,也不算太窄,但一次隻能三四個人爬城,要對付城上的蛇人是完全不可能的。鄧滄瀾淡淡一笑,道:“楚將軍放心,我已準備好了水雲梯,隻消浮橋能靠到城牆邊,一次總可以同時有兩三百人攀上牆去。”

兩三百人登上牆,仍然不會是城頭蛇人的對手,因此鄧滄瀾才要我的前鋒營打頭陣吧,現在所有的部隊裏,前鋒營的攻擊力是數一數二的。隻是這一仗,前鋒營隻怕又要有極大的傷亡,鄧滄瀾怪不得在那些臨時營帳裏準備了大量的饅頭牛肉,讓那些注定要戰死的士兵做個飽死鬼吧。我心中一陣混亂,道:“鄧將軍,我先下去了,一旦出發,馬上來叫我吧。”

我剛要下船,鄧滄瀾忽然道:“楚將軍,請保重。”

我淡淡一笑,道:“螻蟻尚且惜命,我當然知道保重。”

“這一戰,前鋒營隻怕傷亡會極大。”

我站住了。鄧滄瀾說得倒很老實,我道:“我知道。”

“勝利隻有用鮮血才能換來。楚將軍,隻要此戰得勝,滄瀾願為楚將軍挽轡執鞭,至死無悔。”

我苦笑了笑,道:“這倒不必了,前鋒營的勇士並不是為你而戰的。”

走下船時,我心裏又是一陣亂。想想方才自己對鄧滄瀾不免太無禮了,不過我倒對他倒沒有惡感。在整個軍中,前鋒營大概稱得上是戰鬥力最強的部隊,對於鄧滄瀾而言,自然要將最強的部隊作為先鋒,才能殺開一條血路,奪取勝利。他可能在心裏覺得有點對不起我,所以才會說什麼挽轡執鞭的話,那意思是說隻要我回來,他定不會與我搶功,就算做我部下也在所不辭。原本我對他要前鋒營當先鋒總有些微詞,現在想來,的確隻有前鋒營最適合。

此時已過正午,可是天卻越來越暗,便如黃昏。冰冷的雨點打在臉上,像一些細小的刀子刺入我的皮肉,微微地刺痛。

我不是為某個人而戰的。在心底,我喃喃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