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場分別的時候,我對蘇悅生說:“如果我將來真的忘記你,你不要再告訴我。”
他沒有說話,但我知道他是答應了的。
我搬到幾百公裏外的另一座城市去住,每周返回醫院看我媽。隻是我拖延著沒有去做手術,最佳的時間是三個月內,但我一天天拖延下去。
我不知道我媽騙了我,還是她說的都是真話。
比如我的父親到底是誰,她是跟青梅竹馬的男友一起私奔有了我,還是所有的故事都是她編來騙我,我的父親真是蘇嘯林。
我每天不停地考慮這些事情,其實辦法很簡單,去找蘇嘯林做個親子鑒定就行了。但我遲疑著沒有走這一步,因為我害怕的事情太多。
我在焦慮中漸漸失常,獨自坐著的時候深深淚流滿麵,一個人進進出出,總是吃很多東西,然後不停地嘔吐。
我住的那個地方其實名字很美,叫鳳凰路,那是一條開滿鳳凰花的大道,火紅的花朵像火炬一般,燃放在綠色的枝葉間。
我每天在街上亂走,買很多東西,拿回家去連拆都不拆。
我也知道自己快要瘋了,但瘋就瘋吧,反正我早就已經一無所有。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眼懷孕已經四個多月,腰身寬大的衣服也已經快要遮不住肚子,小區保安本來叫我鄒小姐,現在也改口稱我鄒姐,他們總幫我拿東西幫我叫車,說您一個人身體又不方便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想再不能拖了,也就是這時候,蘇嘯林親自出麵,找我來了。
打開門看到他時,我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我很冷淡地招呼他:“進來坐。”
他自己一個人,也許司機助理都在樓下,我倒茶給他喝:“沒有白茶,綠茶行嗎?”
他說:“你挺執著的。”
我笑了笑,上次是蘇悅生說我執著,這次是他父親。
我說:“有什麼話就說吧。”
我將茶杯放在桌子上,他碰也沒碰那杯茶,隻是端詳了一下我,說:“你和你母親,長得並不相似。”
我說:“憶舊不必了,我媽現在雖然沒死,但也和死了差不多。你要有心,早幹嗎去了?”
他說:“我聽說你和蘇悅生約法三章,所有的事他都替你辦好了,肇事者終審判決都下來了,判了十年監禁。這是最重的判法,連雙方律師都認為判得太重。可以保證他家裏人再使勁,十年內也撈不出來他。”
他眼睛看著我:“所有的事,他都遵守了承諾,你為什麼不遵守承諾?”
我沉默了片刻,問他:“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兒,你會答應我和蘇悅生在一起嗎?”
他說:“你是我的女兒,所以沒有如果。”
我諷刺地笑:“你們蘇家人做事情那麼周到,為什麼連親子鑒定都不做一份。”
他說:“你要是想看,我讓司機拿上來給你看。”
我看著他,他說:“人人都覺得命運對自己不公平,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覺得命運對我不公平,年輕的時候忙於事業,奮鬥幾十年才有今天。可是一個人,一句話,一件事,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掉所有的一切。你覺得命運公平嗎?”
我說:“不是我的錯。”
他說:“沒有說你錯了,所以我才一直忍到了今天才來找你。你要是再這樣拖下去,可就是大錯特錯了。”
我說:“我是真的不甘心,所以我要求再做一次親子鑒定。我媽媽告訴過我,我父親並不是你。”
“愚蠢!”他冷笑著嗬斥我,“你還有沒有廉恥?”
我突然明白過來,難以置信地明白過來,我注視著他,緊緊盯著他,他臉上的笑容那麼嘲諷,可是我忽然就明白了,我慢慢地說:“其實你知道,你做過親子鑒定所以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女兒,但你不希望我和蘇悅生在一起,所以你用這種方式拆散我們。”
他眼神微斂,我輕輕笑了笑:“真是下作。幸好我不是你的女兒,不然有你這樣的父親,我還不如去死。”
他忽然長長歎了口氣:“如果你這樣想心裏好過一些,那麼你就這樣想吧。如果你覺得再做一次親子鑒定有意義,那麼就再做一次吧。”他微微搖頭,憐憫般看著我,“其實事到如此,我也希望你並不是我的女兒,因為我的兒子,為了你已經快要死了。他每天都在全世界各處亂走,我問他到底要怎麼樣,他說要找一棵樹,一棵最大的樹。我雖然沒有問他在說什麼瘋話,但也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厭倦了這樣活著,那時候隻怕他就會把他自己埋進那棵樹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