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這麼折騰一次，竹喧絕對不會知道，原來甄榮和甄堯是同母所出。
不但是同母所出，而且他們的生母現在還活著，健健康康，鬢邊連絲白發都沒有。大概是之前把管教孩子的事情全部交給夫人，所以眼不見心不煩？但是現在自己的女兒要被嫁去西涼了，無論如何都要出來求情，把女兒留在就算看不到也絕對不會遙不可及的地方……嗎？
竹喧趕到的時候，為甄榮治療的大夫已經退出去了。她走進去，隻見甄榮麵色蒼白地躺在臥榻上，夫人滿臉怒氣坐在榻邊，一幹滕妾侍婢都縮在一旁不敢出聲，隻有一位身著素色深衣、發鬢稍亂的婦人跪伏在榻前，口中央求不止。
夫人連看都不看那婦人一眼。
竹喧站在暗處，耳朵裏都是婦人哀求的聲音。
“姐姐……”婦人跪行上前，拉住了夫人的衣角，卻被毫不留情地踹開。
“誰是你姐姐！”夫人柳眉倒豎，一副怒發衝冠的模樣，“看看你生的好女兒，賢良淑德一絲沒有，與滕妾侍婢廝混、呼天搶地尋死覓活卻都少不了她！今天這事要是傳到西涼馬氏耳朵裏，莫說你一個小小的陳氏，都連我，就連整個無極甄氏都要遭牽連。區區滕妾，不愁吃穿心無憂患，安穩活命還不夠？非要董卓的刀劍及頸了才罷休？”
西涼馬氏？董卓？
聽見夫人這麼說，竹喧挑高了眉毛——如果她沒記錯，董卓廢少帝立劉協之後，之所以會遷都長安就有他引關西馬騰、韓遂進兵中原的因素在其中。這三個人在西涼天高皇帝遠，又仗著關外兵強馬壯，烏七八糟的事情可沒少做。如今董卓入京掌權了，可是韓、馬兩家還在西涼為了爭權打得頭破血流。要把甄榮嫁給姓馬的意圖拉攏董卓自然是頗有先見之明，但是甄儼等人恐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韓馬兩家殺到長安還要好長一段時間，那時董卓已死，嫁出去的女兒就成了肉包子打狗……
轉念又一想，甄榮現在還小，親事定下也就定下，隻要不送到西涼去，她照樣留在甄家。至於數年之後馬騰帶兵殺到長安時，一團混亂，大概也沒人想得起還有這門親事了。而且以甄家的眼光，既然是姓馬的，絕對就是馬騰幾個兒子中的某一個。馬超夫人姓董，甄榮沒可能嫁過去。至於他兩個弟弟，以後都要跟馬騰一起死在曹操手裏，他們的夫人當然也跑不了……
竹喧突然有一種非常理解甄榮自殺行為的感覺。
反正都是要早死，與其被別人納入“批量殺害”的範圍，還不如自己安安穩穩死在家裏。
看著甄榮蒼白得一絲血色都沒有的臉，竹喧在心底歎息，如果能這麼逃過這門婚事當然最好，如果逃不過的話大概誰也救不了她。不要說她或者甄堯能不能說上話，就算是夫人轉了念頭，看甄儼的行事方向也絕對不會同意放過這麼大好的攀認董卓馬騰等人為親的機會。而且，如果甄榮這邊不成，送去攀親的厄運說不定就會落到甄宓頭上，雖然之後嫁給袁熙其實也是攀親，不過好歹袁家四世三公，無論如何都好過狂野血腥的西涼人吧？
這麼想著，她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
而另一邊，甄榮生母陳氏的央求卻沒有因為被拒絕而停止。隻見她仍舊爬回夫人麵前，死死拉住夫人的衣角，哭求道：“夫人，陳氏卑微，姓董的怎樣姓馬的怎樣我都不清楚。我隻知道阿四是我的女兒，一去西涼幾千裏，這輩子都回不來了！夫君在世時曾說過，關外惡土惡水養惡人。阿四若是去了，就隻有死路一條。夫人，阿四管你叫了幾年的母親，也是你的女兒，你難道都不疼惜她嗎？”
一席話，聲淚俱下。夫人仍舊不為所動，大概已經見多了把女兒送去火坑的事情。竹喧卻稍稍張大了眼睛，細細打量起跪伏在榻前的婦人。
甄家的所有滕妾都在場，就連甄儼才過門沒多久的新婦都在，映襯之下一眼就能看出陳氏並非最漂亮的，即使單論舉止氣度，也是隨意拉一個人出來就能將她比下去粗糙平庸。可是除她之外，絕對沒有人有膽子拉著夫人的衣角這樣哭訴。就算是陳氏自己，在這樣的厄運沒有降臨到自己女兒頭上的時候，也不會有這個膽子吧？
這個，就是傳說中“母愛”的力量？
竹喧從小就沒有母親。她最早最早的模糊記憶裏，就隻有葉紫和柳如煙的體溫，孤兒院裏工作人員有點麻木味道的溫柔，跟年長的孩子打架弄得頭破血流的慘烈，半夜被餓醒而後偷偷摸去大廚房吃下大半塊風幹了的硬麵包的飽足，還有一直一直都不被她們承認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