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滿臉惶恐,雙眼含淚。一個滿麵溫色,嘴角含笑。
翠竹此刻的表情,就是兩個字,茫然。
李洵向翠竹招了招手,然後翠竹走到李洵的身邊。李洵側身拂在她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翠竹的臉猛的紅了起來,然後李洵丟下一個即將要死的我和紅臉頰滴血的翠竹,自己颯然而去。
翠竹對我似乎有點惱,隻是說我,怎麼有我那麼傻的丫頭。難道以前家裏沒女人告訴我關於月事的事情嘛?
我隻告訴她我娘在我六歲的時候就走了。她就沒再往下說了。帶我去清理。
不過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洵哥哥笑出聲來。春風拂麵,說的就是這種笑容吧。原來這個人是會笑的。
自從翠竹很肯定的告訴我,我已經不是小丫頭,而是可以嫁人生子的女子了之後。羞澀和喜悅每日都悄悄的掛在我的臉上。
加之與李洵的每日朝夕相處。我漸漸的淡忘了自己身上所背負的事情。
藥已經不用再吃了。現在的我每日隻是聽著李洵的琴身發奮的練著弓射。
一日李洵問我,真的那麼喜歡練武嗎?我回答他,是的。他知道我心裏所想。
過了幾日,李洵便給我請了一位姓倪師父,教我劍法。
在此之前,李洵派了小廝把我叫到書房,對我說:“弓隻得遠攻偷襲時所用。近身防護還是毫無利處。這柄劍送你,希望有一日能護你周全。”
說著他將一個狹長的木匣子塞進了我的手裏。
抽開蓋子,裏麵躺著一柄長劍。黑檀木的劍鞘上沒有任何刻紋。露在劍鞘外麵的劍柄也和劍鞘一樣似乎普通的不能在普通。
我知道,李洵如此慎重拿到我眼前的東西,不可能如外表一樣普通的東西。
於是我拿起劍,握住劍柄。緩緩的抽出了劍身。
微紫的寒光,一縷縷的從玄黑的劍鞘裏溢了出來。待劍身完全從劍鞘裏拔出後,整個房間似乎都鍍上了一層微薄的冰霜。
“它為東吳孫權所收六劍之一。這六把劍一曰‘白虹’,二曰‘紫電’,三曰‘辟邪’,四曰‘流星’,五曰‘青冥’,六曰‘百裏’。這把就是其中之一的‘紫電’。”
說著,從我手裏拿過紫電,退後三步對著我,在空氣中劃了一下,口中激昂的吟道“項王氣蓋世,紫電明雙瞳。”
我隻感覺一道寒光閃過。隨即,他的手伸到我麵前,我本能的低頭看他的手掌裏,安安穩穩躺著我的幾根斷發。
“謝謝。”對於接受他的饋贈,我絲毫沒有覺得羞愧。隻覺得理所當然的接受。
我接過了紫電。出了房門。隻聽見他在我身後,若有若無的說了句“以後它陪著你,一如我陪著你……”
雖然我拚盡了全力,也很難讓倪師父滿意。
他的眼睛裏對我始終充滿了不屑。他總是說,骨骼還成,就是年紀太大。做他的徒弟是在有點強人所難。
如果不是因為欠李洵一個大人情,絕對不會收我這個徒弟。
我也想告訴他,如果不是李洵。我也不會老老實實的和他學劍。
其實我隱約知道,李洵的劍術不會比他差。
首先,在我得知爹爹所遇慘禍即將暈倒之時,他應該離我有數十步的距離,何以在我倒下之前平穩的接住我。其次,那天他和我談劍的時候,立刻讓我明白,此人對劍的癡迷。以及後來他握著紫電憑空劃下來的那一劍,謫仙般的飄逸。隻能說他隱藏的很深,但是還是沒騙過我的眼睛。
“我的大小姐,你又在想什麼?”倪師父,又在我背後叫道。
我承認,走神了。
“練功的時候都能走神。讓我說你什麼好。你就不怕有一天走火入魔?”
我對著做了個吐舌頭的鬼臉。
他立刻沒了脾氣。隻說了句“重頭再來一遍。練不順,今天你就別睡覺了。”
我巴不得他說這句話。如果沒他這句話,估計李洵又要用寒死人的眼光質問我,為什麼隻顧練功不好好歇息。
其實有時候,我確實是故意的。故意不好好休息,故意在他麵前咳嗽幾聲,故意啞著嗓子說話……
每每看見他看著我流露出的擔心。心裏那份情竇初開的甜蜜,就會一絲絲一縷縷的從寸肌膚裏溢出來。
自從在李洵懷裏敞開大哭了一頓以後,我有很久沒再夢到過爹娘了。
可是今晚,不知為什麼。翻來覆去的老是做同樣一個夢。
爹和娘站在我麵前,指著門外。我走到門外,看見一個陌生的女人拉著弟弟的手。
弟弟滿臉是血。滿身是傷。對著我呻吟著:“姐姐,姐姐……”
一身冷汗驚醒。爹娘引這個夢給我,是什麼預兆?
李洵說,他一直在打聽弟弟的消息。也一直安慰我,沒有壞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還告訴我,他派人九死一生下到了穀底,確實見到了馬車的殘骸,但是找遍了穀底也沒見到弟弟和於伯的影子。就算是有什麼不測,不可能連屍首都找不到。況且穀底是沒大野獸的,最多就是些山雞鬆鼠之類。所以沒有壞消息,就是好消息。
如果於伯帶著弟弟真能順利逃脫。那麼以於伯的易容本領,誰能查得到他。誰又能找到的他。
哎。心裏盤算著,在泠園已經兩年有餘。弟弟也該有十歲了。於伯帶著他,不知有沒有找到芸姨。芸姨又會不會受株連……
想想剛才的夢,又想想心中的擔心。突然覺得煩躁異常。
於是拿了紫電,去屋後的空地,練劍解憂。
星稀朗月的夜空,隻見一個高大玄色的身影佇立在空地上。
灰白的月光投在他的身上,將玄色衣衫的邊緣勾勒出一條又一條僵直的線。
他背對著我。雙手在背後握著。月光下,隻能看見他頭上束發的玉冠閃著寒光。
我用倪師父教我的內功心法,提著氣輕點著腳步。慢慢靠近他。
他似乎沒有察覺。隻是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
當我抽出紫電,架在他脖子上的時候。他轉身了。
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種肅殺的氣勢,壓著我。如果單單氣場可以傷人,那麼我想我即將被這個人透露出來的淩厲所壓垮。
“你別嚇著她。”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背後淡淡的傳過來。
“我要真想嚇她,估計她就沒機會站在這裏了。還用劍架在我脖子上。”玄衣人調侃的說道。
“反正她的命是你救得,你想怎麼樣就怎樣把。”李洵仍舊清淡的說。
“你連紫電都送她了,我還敢把她怎樣?”
“好了。看來這兩年苦寒是白挨了。還是這張嘴。”
李洵走到我麵前,握著我的手,把紫電從玄衣人的脖子上撤掉。然後鬆開我的手,指著麵前的人對我說“他就是少桀,夏侯少桀。把你送來泠園的人。”
我看著麵前之人。覺得確實眼熟,卻完全不記得在哪裏見過。
濃濃的劍眉下一雙炯炯有神眼睛。這眼睛裏有種讓我熟悉的東西在流淌。月色下,我能看見這兩個墨色的珠子裏投射出兩個我的影子。
“難道,你沒見過男人?誰教你這麼盯著男人看得?”夏侯少桀一臉的戲謔看著我說道。
我的眼神從探索轉向憤怒。瞪著他。
“你就這樣對你的救命恩人的?”夏侯少桀也盯著我。
“我本來就沒打算活,誰叫你多事救我。”
“那好辦,我現在一劍殺了你就是。免得你日後怪我。”說著,他真從腰間拔出了佩劍。
“來呀。”我向前一送,將自己送到他的佩劍前。我知道我在挑釁。
“清泠。不得無禮。”李洵突然用少有的,稍帶命令的口吻對我說。
“哼!”我丟下一個不滿的聲音。轉身迅速朝自己的臥房跑去。
“你還沒告訴她?”
“這兩天找機會就說……”
在我轉身離開的刹那,這兩句輕盈的話語,飄進了我的心裏。
回到臥房,和衣躺在床上。反複的思量著這兩句話。
洵哥哥要告訴我什麼?還要找機會和我說。究竟會是什麼事?難道和弟弟有關係?所以我才會做剛才那個夢?
不敢想。真的不敢繼續想下去。心裏反複叨念著,沒有壞消息,就是好消息。反反複複,一直到天蒙蒙亮,才昏昏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