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要去揚州。
這個目的很明確。因為在我和弟弟的馬車還沒受襲之前,於伯帶著我們正往揚州趕。
那個江南煙花之地,距我腳下之路何止千裏萬裏。身無長物,隻幾件換洗衣裳,一本劍譜,剩下的便隻有‘紫電'了。
仗著自己的矯健,餓了啃幾口幹糧,困了爬到大樹上歇息。堅持了幾日之後,便再也走不動了。
雙腳打起了水泡,一雙絲履已經被磨的大洞小洞。再者說,包袱裏的幹糧早已吃完。
我一身狼狽的雙手抱膝頭搭在膝蓋之上,看著自己的腳,感歎道:隻走了幾天就以落魄成這樣,那千裏萬裏的路,如何繼續?
看來衝動絕對不是一件好惹的玩意。回想著,每日翠竹端到麵前的那些可口飯食……望梅真的能止渴?
非也,非也。肚子咕嚕嚕叫的更厲害了。
也罷,天無絕人之路。我就不信了,那麼多罪我都受過來了,餓餓肚子算什麼。
轉瞬間,又想起了那個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笑容的人。
一滴露珠,悄無聲息的從花瓣間滑落。
當天邊墨黑的雲彩剛被鍍上一層金邊的時候。我已經順著一條陌生的山間小路,來到了一個集市。
盛夏時節,天剛微微的發亮。這個集市就已經人聲鼎沸,這是不是就是書上說的早集?
以前在家裏雖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但是如此這般自由自在的走在人海穿行,這還是第一次。
一時間,隻覺得自己如此渺小,擠在人影重重的人群裏,猶如喪家之犬。心裏的失落和這熙攘的街市成了強烈的反差。
我漫無目的的隨處走著。突然有了一種蒼涼。天下之大,何處為家?我的親人又在何方。我又該何去何從。
懦弱的淚水突然毫無準備的,被眼眶噙住。
一陣誘人的香味飄過。肚子又不爭氣的咕咕亂叫了起來,還好洵哥哥不在身邊,不然被他聽見,那張永遠清淡的臉上,會掛上怎樣的表情?
該死,我怎麼又想到了這個人。對自己一個嗔怒。
如貓聞到了魚腥味一樣,順著香味很快的找到了一家包子店。
“請問大叔,包子多少錢一個?”
“兩文錢,姑娘我家的包子遠近馳名。你要來幾個?”包子大叔對我熱情的招呼。
“我……”說著我摸了摸自己的包袱。躊躇。
從家裏帶出來的錢都在於伯那裏,雖說身上藏了一些散碎銀子。但是經過那些劫難,早就不知道丟哪裏去了。在泠園這幾年,什麼都是李洵準備好的。從來沒想過錢的問題。
從小到大,錢這個詞,在我思想裏是毫無概念的。生活中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別人幫我準備好的。現在落魄的才明白它的寶貴。
果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不經曆,永遠不知道。
“嗬嗬,算了,不要了。謝謝大叔。”對著包子大叔的熱情,隻能有些抱歉的轉身離開。
轉身走了數步之後,突然聽見包子大叔在我背後叫“姑娘,姑娘,你的包子。”
我一臉茫然的看著向我奔來的包子大叔。
“包子,包子,你的包子。”說著,包子大叔就把個油膩膩的大紙包塞到了我手裏。
“大叔?”我想我此時的臉上應該畫滿了疑問。
“沒什麼,隻是一籠包子。”說完,包子大叔已經快速的轉身往自己的鋪麵跑了回去。
廉者不受嗟來之食,但是作為一個落魄的小女子。我還是決定毫不猶豫的打開紙包,將一個噴香四溢的肉包子塞進了自己的肚子。
“哈哈……如果給大哥看見他的小寶貝這副德行,不知會作何感想。”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背後肆虐的笑了起來。
我麵無表情的抬眼望了望說話這人。
如是以前,我肯定會把包子往他臉上一丟,然後瀟灑的轉身離開。
可是現在,英雄也有落難時。既然包子他已經買了,我自是不會再客氣。俯身,將剩餘的包子裝進包袱裏,轉身離開。
“別走。我都說了會成全你的。你為什麼還要走?”那個戲謔的聲音繼續跟在我的背後。
我提著氣,快速的奔了十幾丈。那個玄衣華袍的身影仍牢牢的跟在我身後。
好吧,既然躲不過……我停下了腳步。
“嗬嗬,還是動心了吧?”夏侯少桀在我身後笑道。
在我側身看著他的時候,臉還是麵無表情的。可是當身子完全轉過來正麵對著他的時候,我已然是一臉粲然的笑容。
因為迅速轉身,我的裙裾在清晨的微風中蕩了起來,旋轉的青絲似乎恰巧輕撫他的俊臉。我能感覺到暖暖的晨曦正映射在我的雙眸中,讓它反射出金黃色的光芒。
他似乎完全愣住了。剛才因為譏笑眯起來的眼睛,突然瞪的大大的。那張棱角分明的方臉,已經完全沒了剛才戲謔的神氣。
“你知道揚州怎麼走?”我故意露出了被隱藏很久的聲音和笑容。
我看他傻愣在那裏的樣子。突然覺得他發傻的樣子有些可愛。和平時紈絝戲謔的感覺完全不同。
“喂?”我素指輕搖,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心底暗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是這兩年從李洵書房偷來的書裏,得到的受益,對付眼前這種呆子,何須費力。
我知道自己擁有的利器。也懂得如何去使用它們。這點李洵是不知道的。在他麵前,我根本也不需要使用它們。
此時,夏侯少桀被我晃得轉過了神。
“啊?你說什麼?”
“我說,你知道揚州怎麼走嗎?”
“你去揚州幹嘛?”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夏侯少桀的語氣已然恢複如常。我的直覺再次告訴我,這個人沒想象的好對付。
“去找人。”
“你弟弟?”
“不需你多管。”
“大哥走之前把你交給我。我就得管。”
“笑話。他又不是我什麼人。你何須聽從他吩咐。”
“好個白眼狼,且不說你在人家那住了兩年多。就說人家救過你的命,你怎能說的如此絕情。”如果一個人的性情直爽,那麼隨便丟個火星就能將其點燃。夏侯少桀此時已經有些發怒。
是啊,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一點,我確實理虧。
見我無語相對。夏侯少桀也靜了下來。
我倆就這樣站在靜靜的站在一片嘈雜之中。
我淡淡的看著他,而他那雙大大的眼睛則毫無焦點的對著我身後。
我倆也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隻覺得我們周圍漸漸地有了指指點點與鄙夷的目光。
絢爛的晨光之下,一個襤褸落魄一個錦衣貴胄,一個少女一個俊男相對站著,本已夠奪人目光,何況兩人站了很久很久,一動不動。似是被封了泥的俑,築在了小道上。
在指點越來越多之下,最後還是我先邁動了腳步。
“你走反了,揚州在南邊。”他冷不丁的在我背後冒了一句話出來。
我反身瞪了他一眼。然後調頭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靠著那一籠包子,又支撐著我向南走了兩日。我走路,身後那影子也遠遠的跟著,我上樹睡覺,那影子就在樹下歇息。當我吃啃包子的時候,他居然能跟變戲法一樣,不是變出一隻燒雞就是變出一隻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