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孔明緩緩抽回手去,將信一同抽回去。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手足竟有些發冷。
孔明神色不動,淡淡地道:“沒有什麼的。孫劉邊界上有些小小紛爭。”
胡說。我在心裏反駁,卻不忍說出來。他在安慰我麼?什麼小小紛爭?隻是“小小紛爭”,我哥哥怎會有書到此?“這樣的事情……自從我嫁過來,自從周瑜一死,有很多次了,是不是?”我顫聲問。
孔明平靜而幹脆的否認:“不是。”
我知道他在騙我,可他一臉的倦色騙不了我。我閉上雙目,身子不住發顫。他年輕的額上早生的苦紋,有多少,是我哥添上的?那一刻我愧疚難當。我還有何麵目見他。盡管他什麼都不會說,可這“不說”,卻愈發另我揪心揪肺。“對不起……對不起,軍師。”
“你不必如此,夫人。此事與夫人無關。”孔明歎息著說。
偷偷存下的一點奢望在這聲歎息裏灰飛煙滅。我隻覺痛徹心肺,踉蹌而出。
荊州的夜色寒涼如水。我抱著佩劍無語而行。自幼好武,隻為覺得那樣光寒十四州的一劍,可以把一切斬個爽利,然而……不是的。世上有很多纏人的事情,是龍泉湛盧也斬不斷的。比如……我哥。
他再對不住我,終究是我哥哥嗬。而江東那片美麗的土地,終究是我的故鄉嗬。那樣與生俱來的牽掛是斷不掉的。唯其如此,我愈發愧見孔明。因為讓他嘔心瀝血的,也正是我魂牽夢縈的親人。那一紙書信讓我突然清醒,孫劉之盟下麵,還有無數暗地裏的傾軋構陷。斡旋其間,是一件遠比揚刀躍馬,決勝於戰陣更勞心也更繁難的事情。而這件事,正是由一雙並不寬闊的肩膀默默承擔。
江東的花樣愈出愈多,雖然他百般瞞我,我卻也隱約聽說。我知道,我與他,與這個荊州城,漸行漸遠。
他的鎮定如故,本來麼,他一向給人以寧定沉穩的感覺,可那鎮定背後的疲倦,有誰知道?
我開始想,這個神一樣光輝奪目的男子,其實是不是寂寞的。或許,隻有那條魚,可以躍破水麵長久的沉寂。
漸漸地,我愈發喜歡在高樓上遠遠望他。萬千鐵甲中,那一襲鶴氅飄然出塵,遙遙看見羽扇揮動,便可以想見,扇間他溫煦的笑容和清朗的眼。而終此一生,我的福分,竟隻是這麼把他靜靜地望上數年而已。
不久之後便是被騙回鄉,截江奪子。
然後是世事翻覆,幾番變局。
然後聽說他的一次次勝利。
然後是劉備稱帝於成都。
再然後……關羽死,張飛亡,劉備敗於陸遜之手。
於是到了最後的最後,冰涼的江水漫頂而過,我竟又想起初見時他意氣飛揚的笑……如今,那樣的笑容,不能複見了罷……以後,也不會再有了罷?他已是徹底陷入那些磨人事情中的諸葛丞相了……
我想我的魂魄是要漂去劉郎浦的。我要找回那個笑容。那個真正開懷的笑啊……人生若隻如初見,該有多好呢。